宁晖轻挑了挑眉头,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这样的请求,似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中。想来这一个月的思虑,也非全然无效,若是放在以前,宁晖听到这般的请求,定会甩袖而去,可如今听来,却一点都不意外,也不愤怒,甚至有种早知如此的感觉。
宁晖虽不能知道京城全部的消息,郑峰敢如此孤注一掷站位,可见太子归朝,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郑峰虽不知自己与太子的关系,可他明知自己是个未婚的女儿,却依然将事求到了这里,可见此事确实比较急切了。
宁晖突然有种预感,也许太子殿下归朝便在这几日了,郑峰明显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否则也不会明明有心投靠,却在西山蛰伏两年多,才有心靠近了。可郑峰也太天真了些,自己若有能力左右太子的婚事,又何必躲他月余。
郑峰见宁晖一直沉默不语,笑了笑:“宁晖不必忧心,我总归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不敢肖想太子妃之位。太子侧妃的位置有三个,虽知以我的品级便是太子侧妃也是高攀,可……可为人父母的总是有些私心,嫡次女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若真是进府做个良媛,我又何必如此厚着颜面托到侄女这里。”
这番话下来,宁晖便知郑峰对太子侧妃之位,恐怕早已绸缪许久。只怕当年被调来西山行宫,便动了这般的心思,否则他的嫡次女与太子年纪相当,年岁也不小了,京城与他门当户对的人家多如牛毛,便真的没有一家是合适的吗?
郑峰这番心思,不可谓不小,这几年来他不但对太子和自己都观察入微,更将沈家的一切打听得那么清楚,什么无意间得知自己的女儿身,只怕是废了一番工夫才知道自己的女儿身。之所以隐忍下来,还不是因为皇上与上皇的争夺胜负未知,不敢下注。如今,定是京城的形势一片大好,再不出手,眼看着就要鸡飞蛋打了。
直至此时,宁晖也明白为何自己与郑峰素不相识,他却会如此热心地提点自己了,许是有爹爹的人情在,可更多的还是怕自己已对太子动心,会挡着他嫡次女的前程。在他看来一个同太子共患难过的女子,不管是何种身份进府,定也是自己女儿的大敌。更何况,祖父乃当朝一品,上皇心腹,外公又是封疆大吏,便是失了势,也不是一个六品武将能敌的,可见郑峰也怕自己争抢太子侧妃之位……
宁晖抿了抿唇,牵强地一笑:“不是我不帮忙,太子侧妃,莫说是我去说项,便是殿下自己也不能做主,何况太子殿下虽是宽和却性格执拗,不一定能听进人言,这般的大事,殿下又岂容别人拿主意?”
郑峰点了点头:“我自是知道你的为难之处,但殿下虽对别人都是淡淡的,却最听得进你的话,我知道今日这般的要求,让你为难了。但宁晖可曾想过,你女儿身的事,总有一日会东窗事发……殿下会如何想?”
宁晖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大人此话何意?”
郑峰忙道:“宁晖莫要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今日帮了这个忙,不但郑某会感激你,便是将来有一日被发现了身份,殿下也不会觉得你对他这个人有所图谋,是不是?”
宁晖侧了侧眼眸,眼中闪过一抹冷意:“难得大人替我想得长远,但我若对殿下有所图谋呢?”
郑峰心中一惊,却慢慢敛下了眼眸:“你一直以男装示人,若真对殿下有所期望,定会早已将真身告诉殿下了,何必等到此时?不过,你若能豁出去,也可趁此机会将自己女儿身的事说给殿下听,求一个分位。太子若允你,便也皆大欢喜……
“宁晖想必也该知道,若出了西山行宫回了京城,不管是你也好,我家也好,想得个侧妃之位绝非简单的事。唯有此时太子若给出信物,到时太后和上皇,必然不会因为一两个侧妃之位和太子生了隔阂,可若是出了西山,太子定不能全权做主了……”
若非这次京城传回来太多的讯息,郑峰绝不会如此急功近利。今日便是事成,只怕今后再也得不到沈宁晖的信任,当初那番善意,可都做了白工。郑峰怪只怪,自己以前的踌躇不前,错过了最好的机会,等到今日……再想取得太子的信任,为时已晚。
郑峰见宁晖久久不语,又道:“宁晖年纪虽小,但性格通透,又善谋略,肯顾全大局。我知你有自己的思虑,可是这件事的本身,对你来说,也非难事和坏事。太子不可能只娶一个侧妃,你的家世自是当得起一个分位,但是郑某对世侄女的脾性也有所了解,想来若太子真对你没有男女之情的话,世侄女也看不上这小小的侧妃之位。”
宁晖沉吟了许久,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大人如此看得起,宁晖受宠若惊。别的事我都能答应大人,可此事却不能。虽我此时还是男装示人,但拉媒牵线这种事本就不是女儿家该做的,便是祖父和外祖在此,也不会让宁晖去做。若大人还有别的办法,不一定非走宁晖这条路。”
郑峰笑了笑:“宁晖不必自谦,太子对你是全心全意地依赖,旁人哪里有你这分量,不过既然你不愿,也没甚关系,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就是。”
宁晖眉头轻动,笑了笑:“大人也不必如此夸赞我,什么信赖不信赖,不过都是臣子自保的手段。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何谓真诚?何谓假意?”
郑峰见宁晖露出了笑意,心下一松,也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意:“你祖父不知会如何遗憾,你不是一个男儿。”
宁晖心里并没有表面那么平静,自己这条路不通,郑峰必然还有路可走,太子就在眼前,若不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以后回了京城可就真没有机会了。宁晖挡不住郑峰的筹谋,心中说不出地疲惫,但宁晖知道,便是一时挡住了郑峰又能如何,以后还有多少个郑峰要挡回去。郑峰有句话说得对,纳侧妃与否,现在还不是看太子本人的意思,若太子不愿意,谁又能勉强他,让郑峰去做吧,宁晖内心深处也期待着萧璟年的态度。
想至此,宁晖想通了连日来的顾虑和不安,若是不信任便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去选择。若是信任,就更该看看他的选择。否则只有自己在此,为了那些朦胧和未知的事患得患失,显得有些傻气了。所有的人本就该遵从自己心底的渴望,人和人总是在追逐不一样的东西。
有的人,从一出世后,一生都在奔忙,恨不得坐拥所有的荣华富贵。可他们永远想不明白,挣来再多,又能如何?死去的人,再多的陪葬品,也只是和华贵的死物一起躺在冰冷的地下。
京城固然繁华,可没有被囚禁过的人,又怎会懂得没有束缚的日子是如何该被珍惜,也许有的人,终其一生,都不知道什么叫自由,更不要说什么向往了。宁晖不愿再怪郑峰的汲汲营营,不管好意还是蓄意,或是故意,他确实是对自己有提点之恩。若他不说,许多的事,自己都想不到,也不会发觉。
所有人看来,太子妃和皇后,便是登顶之处,女子一生最好的归宿。可不管是什么样的位置,萧璟年若真许了别人侧妃之位,便再也不是宁晖的良人了。漠北长大的姑娘,是决计不愿困守一个院落或是宫闱,和一群女子钩心斗角一辈子的。
宁晖想至此,哂然一笑,不再计较纠结这些,祖父已是花甲之年,尚且为太上皇筹谋,郑峰不过而立之年,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难免会急功近利,又有什么错呢。众人的争权夺势,汲汲营营,本就说不上什么对错。
郑峰见宁晖出着神,却无意识地拨弄着古琴,轻笑道:“左右也无事,不如世侄女弹上一曲,让我看看你同你父亲比起来如何。”
宁晖拨弄着手中的古琴,许久后,才轻声道:“弹一曲自然是可以,但这琴我却不能收了,否则宁晖会心生不安,大人且等我净手焚香。”
“女儿家多读了些书,便有那么多怪癖,这琴你若不喜欢,我也不勉强你,改日我若再得了稀罕物,便着人给你送去。”郑峰笑了一声,挥挥手,“你去净手,我着人准备长几。”
第十章 风与月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刺得眼睛发疼,甚至心都有些疼。萧璟年跌跌撞撞自演武场回到有果苑,便颓废地坐在靠近门廊的地方等着。翠微来了几次,见萧璟年的脸色阴晴不定,轻声细语地劝了几句,却没得到回应。
傍晚时分,萧璟年将劈柴生火的小厮呵斥了一句,自此后整个有果苑内再无半分声息。夜晚降临后,翠微在萧璟年身旁添了两三个火盆,又将门廊边上所有的灯盏都点了起来,便悄无声息守在了一旁。
萧璟年刚到校场,便听铮铮琴音从演武厅里传出来。这琴音没有京城里常听的细致,少了往日听惯的温柔缠绵,多了铮铮硬朗,像是漠北特有的琴音。萧璟年听着琴音,升起了莫名的胆怯,却步窗前。
抚琴人的技艺并不娴熟,但那种自由自在和肆无忌惮,仿佛被放出笼的鸟,叽叽喳喳不在调上,却又如此地和谐,让萧璟年觉得自己更加地落魄不堪,甚至生出了百般的自厌,暗恨自己为何要这样离不开宁晖。
如果说琴音便是心声,那么抚琴的人,现在心情定是极好的,那种欢乐与快活,是萧璟年许久不曾有的了。在听到这琴音之前,萧璟年不知宁晖最近过得如何,听了这些后,萧璟年难受极了,这段时日两人便是不曾相见,却只有自己一个人辗转反侧,如坐针毡。她却如此快活,难道宁晖的眼里,心里,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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