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惊的同时,又忍不住暗喜,这样的女子,是自家府上的女主子。
林大总管素来是个擅于内敛情绪的人,即便内心再颠簸起伏,于脸面上仍能做到波澜不惊。
总之,周慕寒身边就没一个善茬。
白素锦不露痕迹地打量了垂首的林大总管一眼,在心底叹了口气。她的确是一早就做好了惊动圣听的打算,周慕寒远在西北边境,战事一触即发,容不得分神,而川省的上层领导班子里,巡抚和总兵都不是省心角色,这种情况下,即便大军粮草和被服的窟窿在第一时间堵上了,可谁能料到接下来还会有什么麻烦。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与其战战兢兢等着补窟窿,倒不如弄出点大的动静来,让上面派个镇得住场子的大人来替周慕寒守着场子,自己也能睡上几个安稳觉。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古人诚不欺我啊!
虽然应下周慕寒的提亲时早有心理准备,但实际经历起来,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
不过,白素锦万没想到,当今皇上除了委任左都御史周大人为钦差外,还调用了千机营的统领。
是想给周慕寒做双重保险?还是对周慕寒起了疑心?
白素锦苦笑着摇了摇头。常道君心难测,与其煞费心思揣度那位的心思,倒不如从自己身上做文章。
夏收过后,市场上的夏麻依然被织造商们瓜分完毕,麻农们真真正正享受了一把丰收年。此时对家的花綀已在市场上混了个脸熟,秦汪两家以挖人为幌子正式在五福、荣生开机织造花綀,因为原材料供应充足,花綀的产量明显增大。
秦汪两家的纺车织机通宵达旦昼夜不停,而小荷庄织造坊也没闲着,不过忙的方式却大相径庭。
一场夏收过去,小荷庄织造坊的原料仓库却只补了六成满,相对于前阵子收购时轰轰烈烈的架势,显然雷声大雨点小。不过,商会内其他四十八家却俱是满仓,四锭脚踏纺车和改良后的踏蹑提综织机已经进入各家制造房内,小荷庄织造坊给每家派了两名熟练职工作指导,就在五福、荣生的花綀上市后没两天,隶属于商会的四十八家中小织造坊同一时间供应花綀,在数量上丝毫不逊色于五福、荣生不说,更是统一标出花綀当初的始发价每尺一百文。广蚨祥依旧每天定量出售二十匹,价格上和商会调为同价。秦五爷与汪四爷乍听得找个消息,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商场上没有永恒的情谊,只有永恒的利益,秦汪两家在布业名望再高,每尺布实实在在的价格放在眼前,谁也不会做卖人情买高价货的傻事。无奈之下,五福、荣生的花綀价格也普调到与广蚨祥等一众同价。
秦五爷与汪四爷心里自然盘算过,虽说每匹花綀赚头少了些,但两家要人有人、要麻有麻,以产量优势抢占花綀市场大头,所得利润也少不了。
这般想着,五福和荣生的织工们轮班开工,昼夜不停,可半个月过去了,秦五爷和汪四爷心头的那点规模优势感渐渐被磨光。所谓无他,只是他们恍然发现,即便倾两家之力,在花綀市场上,竟也只堪堪占据半数份额!
“四十九坊联合商会”在城中九阳大街的商会会所正式挂牌当日,特意办了场舞狮会,锣鼓喧天,人头攒动,好不热闹。秦汪两家特意派人详细了解了这四十九家织造坊的情况,以为不过是广蚨祥以花綀织造工艺为饵,利用那四十八家小织造坊度过原料短缺的难关。万没想到,居然会出现眼下的状况。
纳入商会的织造坊数目虽多,但规模都不大,若是但凭五福或荣生一家之力,或许奇虎相当,甚至更胜一筹,但两家合力,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秦五爷与汪四爷浸淫商场多年,危机嗅觉很是灵敏,稍作商量后便一同前往苏家。
两人被迎进内客堂的时候,苏平刚送走六大粮行的东家。白素锦横插一脚,以粮换花綀工艺,集中了大量的稻谷在手中,并利用许家商行的运输优势将稻谷销往了滇省灾区,以致于六大粮行囤积的大量稻谷积压在手,眼看着灾区粮价渐稳,六大粮行的东家们怎么还能沉得住气。更棘手的是,朝廷特派的钦差大臣不日即将到达,边境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若是钦差大人来了之后彻底清查一干县仓、府仓,六大粮行难逃牵扯其中的命数,那么,极可能影响大计。
无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六大粮行那边出现了异数,眼下五福和荣生也面临异常状况。
然而,无论是抚西大将军府,还是小荷庄,都如铜墙铁壁一般,几乎滴水不漏,根本就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苏平应下秦五爷与汪四爷的委托,答应帮他们打听打听内里的原由。送了他们出府,苏平后脚就让人送了信去书院给白宛廷。
白家近来的日子并不安生。在白二爷的执意之下,丁氏和白语昭已经被接入白府,老太太不给他好脸色,小齐氏大闹过几场后现下看他简直是半个仇人,白语婷和白语年见了也是满脸满身的怨气,只有大儿子白语元依旧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模样,但是在他接丁氏母子俩入府的前一晚,这不孝子竟然当着老太太的面,提出了分家。
老太太和着老子娘都活得好好的,竟然敢提出分家,不仅是白二爷,就连老太太和小齐氏也是差点惊掉了下巴。可无论白二爷再怒喝,老太太和小齐氏再苦言相劝,白语元丝毫不为所动,吃了承托铁了心,要么自己分家出去单过,要么不让丁氏母子入府半步。
自打坐上白家家主的位置,这几年来顺耳根子的话听多了,白二爷的脾气也给养出来了,哪里能忍得下自己儿子的威胁,当下脑子一热,大手一挥,分就分,当老子的还能让儿子拿捏住不成!
虽然有心里准备,白语元听到白二爷的决定时眼底的光还是黯了又黯,不过很快就敛了下去。
白语元二房嫡长子,如今二房当家,以白家现今的产业,白语元分出去,身家必然少不得,小齐氏开始极力反对白语元分家,可转过弯来想,分了也好,免得便宜了外面那个贱种。
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别说白记盐行,就连白家名下的当铺、古玩铺子、金铺等一干精贵店铺,白语元丝毫未动,言明只要自己手里经营的田庄和粮行。
小齐氏稍稍压制下来的怒火与愤恨再度点燃,当晚就将白语元给撵出了府。幸而萧氏一直住在庄子上安胎,这才没大晚上的跟着自家夫君被逐出大门。
家丑不可外扬,虽说白二爷愤然之下第二天就把分家的契书派人递给了白语元,可这事也只有白家的主子们知晓。
“什么,白语元分家了?”乍听到这个消息,苏平眉头微蹙。当日丰泰粮行粮源短缺,白语元出手相助,白素锦出嫁之时,也是白语元背她出阁,如果说白家里还有谁能和白素锦搭上关系,也就数这位白二少了。可如今一分出去,这条细微的线怕是也要断了。想想白素锦与白家的关系,苏平也真是颇为无语。造成今日的局面,固然也有白素锦的原因,但白家一众人连基本的脸面功夫也不做,若不是白大爷创下的这份家产可观,以苏平的性子,断不会将白家看在眼里。
白宛廷的脸色也不好看,点了点头,道:“当日受邀去小荷庄的便是现如今那个布业联合商会的四十八家东家,我的眼线只能探到门房处,据说,那些东家离开庄子时一个个神色雀跃,过了月余,小荷庄和丰泰粮行又陆续入库了一大批稻谷,估计最少也有一万石。”
“白二少手里有多少存粮,你可知晓?”白宛廷所说的那一万多石稻谷苏平也是知道的,而且知晓这批稻谷尽数从临西府外买来的。
白大少凝眉深思片刻,“大伯在世时起,家里的田庄便由二弟打理,这些年下来,他手里的田地,账面上就有一千六百亩。”
一般年景,中等田亩产大概在五百斤上下,田税两成,一千六百亩地,最后入库五千多石,全部供应白记粮行。
“粮行虽说素来要留出库存备用,但现下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秋收了,他手里的存粮绝不会多于三千石。”
苏平听了神色稍有缓和,“据下面探来的消息,许家商行陆续运往南边的稻谷可远不止两万石,如此看来,其中必有深究,钦差周大人到府城衙门已经五日了,有消息说,明儿就要请抚西大将军夫人过去......”
白宛廷却不如苏平这般乐观,“虽说周大人素有‘周青天’之名,但二妹身后的,皇亲贵胄不说,更是手握重权荣宠正盛,恐怕周大人也要避其锋芒。”
苏平并没有被白宛廷的这番担忧影响,犹豫了片刻后,眸光暗敛,压低嗓音道:“阵前传来消息,前锋军出师未捷,几乎尽数折了,此后敌军几次出兵掠袭,大军屡屡迟上一步,至今也没能有一次胜仗,朝中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军中的将士开始陆续出现身体虚乏的症状,数量隐隐有扩散的迹象,随军郎中诊断为热症。”
白宛廷神色一顿,转而眉峰舒展,与苏平饮过一壶茶后方才离开。只不过,一踏出苏府大门,白大少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阵前这般机密的消息竟然要从苏平口中得知,自家与之相比,受重视与信任的程度高下立现,不甘与愤懑无法自抑地在胸膛中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