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寒弱冠之年受命兼任川省总督,虽战功显赫,然而对川省一干地方官员来说,无异于外来的空降兵,不服不忿的有之,暗地里用手段的有之,旁观等着看热闹的亦有之。偏偏周慕寒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有外来居上者的怀柔觉悟的,上任两年多来,冷着一张脸示人,背后没少让林大总管暗下调查这些人的背景,本打算秋夏秋战事结束后腾出手来收拾他们,没料到先中了暗招,这才不得不借皇上之手。
林大总管按照周慕寒的吩咐,在周廷初入临西之时就将手里握着的东西尽数转交给他。
打从那日到府衙走了一遭后,白素锦就再没出过将军府半步,坊间传言,大将军夫人被钦差大人拘禁在府内。
随着涉案官员陆续被捕,白素锦被禁将军府的传言愈演愈烈,当六大米行的东家也被捕入狱后,苏平让白二爷亲自走了趟大将军府,不过仍然没有见到白素锦,从而自认为坐实了传言。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她被囚禁的时候,白素锦此时正身在城西大营之中。
“夫人,这是最新修改后的火药配方,按照您的意思,反复试验后,材料已经缩减为三种,已经是能做到的最简化的配方了。”尚华将不算薄的一沓纸张呈给白素锦。
在火药的稳定性实现后,楚清就已经被白素锦接回了小荷庄,之后便埋头在新建成的丹房中炼制丹药,而城西大营这边请示过周慕寒后,第一时间成立了单独的火器营,由尚华全权负责,所有参与火药研究的工兵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并签下了军令状。
白素锦仔细翻看,除了火药的精简配方,还有所有火器营工坊工兵们的名单,以及一种被称为“火药球”的设计工艺图。
白素锦看着手里这张火药球的工艺图久久说不出话来。
乖乖的,这分明就是简易的石质地雷,单单发火装置就有踏发、绊发、点发三种!
果然啊,牛掰的人哪个世界都有!
白素锦在心里默默感慨。
“这火药球的稳定性可能保证?”
尚华拍拍胸口保证,“已经反复试了数十次,只要妥善防潮,就没有问题。阵前多荒石戈壁,干燥少雨,使用的话,效果会非常好。”
白素锦选择性忽略掉尚将军嘴角那抹让人头皮发麻的笑意,“第三批粮草这两日就要离营了吧?派两个火器营的工兵师傅随行,让大将军心里有个轮廓,排兵布阵时用起来方便。”
赵恬这两日正在安排,“夫人放心,已经安排好随行的人了,统共五人,除了演示火药的威力,更重要的,是在那边凿制石壳。”
的确,单纯运送半成品火药粉可比成品地雷省时省力多了。在专业人士面前,白素锦觉得自己还是当个安静的甩手掌柜更合适。
“那......半个月后最后一批粮草出营,我和押解队伍一起上路。”
赵恬和尚华不约而同当即愣在当场,双唇微张,样子又呆又傻。
尚华率先一步回过神来,急急道:“夫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前方战事一触即发,粮草押送途中也不安稳,若是......若是......末将等实难同大将军交代!”
赵恬也赶忙在一旁附和,力图打消白素锦的念头。北突厥递交国书明着抢大将军的媳妇,这事儿已经在临西府内传播开去了,军中自然知晓,北突厥王的祖宗十八代每天不知被全军将士问候多少遍呢,火器营工坊的工兵们更是牟足了劲头配制火药,亲眼见证过这东西的威力,一个个恨不得有多少弄多少,轰死北突厥那帮强盗!
“两位将军莫要惊慌,此事我会亲自请示大将军,今日不过随口先说一声罢了。”白素锦状似无谓地摆摆手,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口茶,垂首间敛下眼底势在必行的精光。
城西大营军事重地,寻常人不得入内,而白素锦也不方便在外露面,所以,她并没有亲自和白语元见面,而是托赵恬派人送了手信。白语元在双亲健在的情况下执意分家,虽说放弃了白记盐行这个大头家产,但仍免不了要遭人口舌,街头巷议里也是妥妥的重点人物,好在他和萧氏住在庄子上,耳根也算清静,而且,随着钦差大人的到来,官仓贪墨案办得愈发轰烈,老百姓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官府身上。
然而,白素锦却从未从热点谈资榜上跌落下来过,热点话题人物的地位无比牢靠。
大将军府眼下大有与世隔绝之势,每日除了三两个采买食材的家仆进出,根本见不到其他任何人的身影。尽管如此,白素锦名下的产业却如常经营,不见丝毫的混乱,对外面的流言蜚语,店中掌柜、伙计们也置若罔闻,各司其职,没有一星半点的懈怠。
日子就在这样诡异的平静中向前滑动,半个月后,白素锦一身寻常士兵打扮,出现在粮草押解队伍之中。
尚华骑在马上,实在克制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眼走在队伍中的大将军夫人,心里无声哀嚎:大将军诶,您怎么能这么惯着媳妇儿呢,您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啊?!
☆、第68章 匆匆一见
押送粮草是件十分辛苦的差事,车队从大营出发后,兵分三路而行,以分散人视线。为了节省时间赶路,白天是不开火的,早上和晌午都吃干粮充饥,只有在晚上才会吃顿热食。
因为这趟涉及到火药,所以尚华亲自领队,基于尽量减少与人接触,车队都在野外宿营,安顿下来后,尚华仔细查看了一番粮车,然后状似无意地在白素锦附近晃了一圈。
白素锦同寻常士兵一般席地而坐,手里捧着个粗瓷大碗,碗底是白米饭,饭上面铺着一层没什么油星的青菜,外加两片清蒸的咸肉。
周慕寒在军中威名显赫,战功毋庸置疑,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治军严格,自律更严,自从入了军营,多年来无论如何升迁,从没开过小灶。物以类聚,他帐下的几个心腹都与他一般,尚华便是其中之一。所以,那饭菜的滋味如何,尚华再了解不过。但眼前的大将军夫人,不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可身为巨贾之家的姑娘,想必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她院子里仆人的饭食恐怕都要比她手里的强上许多吧。然而,她却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浪费,脸上也没丝毫的勉强和难色。
当日大将军破天荒开大历首例,以金书为聘迎娶一个商家女,他们这些老部下虽不会再大将军面前多言,但私下喝酒闲话,难免有些替大将军惋惜。
如今看来,还是大将军的眼光毒辣。
白素锦感应到尚华的目光,抬头看过去,尚华稍稍颔首,转身离去。
以寻常士兵的身份掩于队伍之中,对白素锦来说是最安全的方式了。、
火器营虽然获准成立,但在军中却并没有公开,但很多将士都知道工坊那边在捣鼓新玩意儿,貌似很了不得,所以,尽管白素锦是生面孔,但看工坊那几个老师傅对她的态度,熟络中透着隐隐的敬重,大家伙儿就认为这个面皮白净、身体单薄的小个子是工坊那边从外面请回来的“高手”,临出发前,尚将军不是吩咐过了吗,工坊这几个师傅和粮草是一样重要的,必须给保护妥当了!
白素锦那一世被霍教授剥削,田野作业从来没断过,所以,长途奔波、吃食粗糙这些比较艰苦的环境,对白素锦来说也算不得什么难以克服的。
只不过,每天急行七八个时辰,即便无负重,六七天后,白素锦感觉自己累成狗!
万幸的是,一路虽辛苦,但总算平静。
总算在累成死狗之前,一行人抵达了距离束溪镇三十里外的岔路口。
休息了一夜后,次日天边刚露出鱼肚白,尚华以调配物资为名,安排一支十人小队前往束溪镇的庄子,白素锦就在其中。
白素锦不会骑马,所以一行人轻装步行,赶到庄子上的时候,晌午已过。
周慕寒在束溪镇的这处庄子并不大,古朴的三进套院,连着土地在内占地不过三四百亩,庄子的管事姓杨,四十岁上下,原是周慕寒帐下先锋军的一名参将,两年前的一场战争中因为重伤失了条胳膊,无法再效力军中,周慕寒便将他安排到庄子上来,表面上管理庄子,暗中也是周慕寒放在川西北的一条眼线。
一确定白素锦要来,周慕寒便同杨管事打过招呼,自然,也没隐瞒白素锦的身份,杨管事办事,他很放心。
十人小队抵达庄子上后,白素锦以有特殊任务为名单独离开,其他人也没觉得有异。
杨安身高体壮,浓眉大眼,容貌乍看上去略粗犷,但性子却细腻得很,打从接到接待大将军夫人的命令后就开始准备。
白素锦终于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温水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打量身处的屋子,桌椅家具并不多,看着也不是新置办的,但擦拭得非常干净,身处其中让人很舒服。
待白素锦这边梳洗换装完毕,西厢暖阁里已经摆好了饭菜,温热的咸肉蔬菜粥,几碟清爽的小菜,还有一笼屉刚出锅的包子。
“米粥好克化,夫人您先用些,然后好休息。”杨管事解释道。束溪镇虽靠近边境,物资比较匮乏,但置办几桌上得了台面的饭菜还是可以的,杨管事不了解白素锦的性情,紧怕她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