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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艳露凝香 (绣猫)


  虞韶便辞了陆宗沅,骑马往珠市而来。进了巷子深处,见那个乐户人家的正门已经上了锁,他绕行到后门,在门上抓着门环敲了两下,被前来开门的龟奴领着走进去,见此间的主人别云正跟着一个教导的嬷嬷学福礼,身体肃立着,两手一扣,右手在上,放在左腰侧,微微一俯身,再一屈膝。本来是极肃穆的动作,浑身上下都紧绷的,俯身的刹那,眼睛往边上一溜,正看到门口一双青面白地缎子小朝靴,再往上移,又是一件干净利落的品蓝银丝箭袖,衬的人如新雪初融般清秀。
  别云便“呵”的笑了一声,身子一颤,陡然被抽走了浑身的筋似的,一摇三摆,袅袅娜娜地走过来,福了一福,大模子是不差的,然而味儿便截然不同了。别云笑道:“公子特意来跟我赔罪的呀?”
  虞韶还不曾他想,便狐疑了:“赔什么罪?”
  “赔你那天把人家扔在床上溜之大吉的罪呀!”
  虞韶眉头便是一皱,有意略过了这个话题,正色道:“公子问你规矩学的怎么样了,几时能去徐府。”
  “我学的怎么样,你看了不就知道了?”别云说着,主动牵了虞韶的手––被他一甩,她大大方方地一笑,便领着人落了座,叫一声来人,龟奴便送了一壶香茗上来,别云嘴一撇,只不肯接,说道:“公子少年英雄,喝什么茶?拿酒来。”
  一时酒送了上来,别云亲自筛了一盅,递给虞韶––虞韶这一段时间来,正是心猿不定、意马四驰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不由自主就接了过来。别云满意地一笑,款款走了回去,跟着嬷嬷做个揖礼,再是拜礼,一双媚眼频频乱抛,一段柳腰恣意摆动。卖力撩拨了半晌,见虞韶两只眼睛只是盯着门外,神游天际似的。别云便把红唇一撅,对嬷嬷使个眼色,叫她下去了,然后自己贴上了虞韶的身子,扶着他的肩膀轻轻一晃,说道:“公子,你看我的规矩学的怎么样?去了徐府,三公子能看中我吗?”
  “我也不知道。”虞韶干脆地答道,撂下酒杯就要走。
  别云忙上来将人重新往椅子上一按,贴在耳边,用一股细细的声音道:“听说你意中人要嫁给徐三公子了呀?”
  虞韶眼神一冷,正要说话,别云一根细白的手指将他嘴唇一按,娇笑着说道:“我有个办法,能解了你此刻的愁。”
  “什么办法?”虞韶忍不住问了一句。
  “别人要睡你的女人了,你就先睡了他的女人呀!”别云说完,格格地笑起来,看见虞韶的脸颊上一片红晕,天真可爱,心也痒了,便扯着他的腰带往绣榻上带,一张红唇急不可耐地送了上去,虞韶脑子里被那一句话久久地萦绕着,心随意动,毫无预兆地出手把人往榻上一推,别云“哟”娇嗔了一声,虞韶也随身而上,有心要把这个女人看个仔细,一只长着薄茧的手,从弯弯的柳眉,到桃粉的脸颊,再到嫣红的嘴唇,还有如山峰起伏的胸口和只堪一握的细腰,那双平静如水的眼里掀起了惊天骇浪,是*?是迷离?还是怅惘?亦或是未曾体验过的如跗骨之蛆般的嫉妒,噬咬着原本一颗热忱的赤子之心?他心醉神迷,在那一张翕动不止的樱唇上噬了一口。
  别云惊叫一声,捂着嘴唇,惊慌失措地往后退着,一颗樱红的血珠子从指缝间滴落下来。
  虞韶那双热烈如火的眸子瞬间冰冷下来,他厌恶极了似的,拿手巾在嘴上随意擦了一擦,扔到她别云脸上,转身就离开了。
  翌日,别云被一乘小轿,自角门抬进了徐府。
  良王送的凤冠早已被徐母稳稳妥妥地收进库里锁了起来,阖府上下的女眷,都是听闻有这么一件宝物,却包括寄柔在内,没有一个人亲眼得见的。因有了这顶凤冠,徐敞与有荣焉,吩咐傅夫人,将承钰和寄柔的婚事加紧筹备,先换庚帖,再定佳期,罗夫人则是忙着备办嫁妆,两个人少不得忙得人仰马翻,因此对于良王的另一件“贺礼”,反而都给忘到了脑子后头。直到别云在府里已经住了快半月了,傅夫人才突然想起这么个人来,一下又发了愁:良王送的这么个人,说是让当丫头使唤,然而谁敢真拿她当丫头用的?还不得好生辟一个院落当姨娘养起来?然而一者徐府自来门风高洁,没有把个粉头接进府的,二来新妇还未过门,先多了这么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又远不得,近不得,日后承钰的后院还不鸡飞狗跳了?
  傅夫人便将忆容找来,耳提面命一番,严禁她与这个别云说半个字,然后又请了寄柔来,软硬兼施地抚慰了几句,替自己儿子打了一堆的包票,“承钰这个人你也懂的,虽然爱玩,心地是极正的,那种女人,他也不稀罕去碰,不过当个猫儿狗儿养着,别叫她饿死就是了。或者等良王一离开金陵,就送她去庄子上,你看如何?”
  因这是傅夫人头回当着面直言她和承钰的婚事,寄柔难免有几分羞涩,便红着脸微微一笑,说道:“婶娘拿主意就是了。”
  见傅夫人满意了,寄柔也不久坐,辞了出来,走到承钰的院子里,看见承钰把一张软榻放在廊下,歪在上头,手里拿着一卷书,头顶悬着一个鸟笼,正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呢。寄柔也不出声,在他的软榻边上坐了。隔了一会,承钰只觉脸上一凉,登时醒了,往凉的那一处摸去,见只是一丝水渍,不是鸟粪,便放下心来。脑袋一转,看见寄柔在旁边,便讪讪地一笑,坐起身来,“兴许是快春困了,一读书就瞌睡呢。”
  寄柔一笑,说道:“瞌睡就回屋里睡吧,也睡得踏实点。”
  承钰疑惑地在她脸上一端详,“怎么又哭了呢?”说着便把脚往那双软底子鞋里一塞,“我去跟爹说,把那个女人退回给良王去!”
  “别去。”寄柔拦住他,柔声说道:“我哪是为这个呢?”
  “不为这个,又为哪个?”
  “近来不知道怎么的,夜里老是心惊肉跳的,睡得也不好。怎么现在不听你在隔壁王府里吹笛子了?”
  承钰想起曾经和寄柔的初遇,便是一阵会心的微笑,说道:“哪有那个功夫呢?我如今也要学好了,考个功名,以后给你讨个诰命夫人当。”
  寄柔抿嘴一笑,也不说话,扬着头用银剔子逗了逗笼子里的鹦鹉,听着它“叽叽呱呱”聒噪了半晌,心里松快不少,便要回去了。才一起身,承钰把她袖子一拉,对着房里喊道:“定春!把我那个笛子拿过来。”定春找了笛子出来,承钰便叫寄柔接了,说道:“你要是夜里再睡不着了,就吹一吹笛子,就当是我也在跟前了。”
  寄柔脸上一红,呸了他一声,“谁要你夜里守在跟前了。”拿起笛子,也不顾承钰在背后的叫喊,笑着便走回去了。
  才上了绣楼,看见久违谋面的芳甸在门口守着,望儿也在旁边立着,两个人都是默不作声,置气似的。寄柔不动声色地在芳甸那半旧不新的青缎子比甲上掠了一眼,径直走进屋子里去,嘴里叫望儿道:“进来替我把头发拆了。”
  望儿答应一声,走进来,一边替寄柔把发髻拆了,小声说道:“姑娘,芳甸来了两个时辰了,死赖着不走。那话里头的意思,是还想再来咱们院子里来!哼,我也看不惯她的,如今见姑娘要当三少奶奶了,又巴结上来了,估摸着是被调去三姑娘院子里后,没了油水,因此又嫌弃了。”
  “你叫她进来说话吧。”
  望儿嘟了嘟嘴,叫了声芳甸,自己手一甩,就合上门出去了。
  芳甸也伶俐,一进来,看见寄柔还在镜台前坐着,就忙拿起篦子,替她一下一下篦起头发来,赞不绝口地:“姑娘这头发真好,又厚又黑的,一点不打结。”眼睛在镜子里飞快地一溜,不见寄柔脸上有任何异色,便暗自有了几分把握,一边絮絮叨叨地,把近日府里谁打了丫头一巴掌,谁去老太太跟前讨了好,纷纷讲给寄柔听了。说到一半,看见镜台前放着一只通体碧绿的玉笛,便“咦”一声,话头停下来了。
  寄柔随口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怕姑娘听烦了。”芳甸谨慎地答道。
  “不烦。你再说说,最近那个叫别云的,都常见谁,说了什么话。”
  芳甸说道:“她也还算安分,没到处乱走,因为二夫人不许几位姑娘和她说话,她也怪无聊的,没事就去大少奶奶的院子里坐坐。也亏得大少奶奶有涵养,有时候别云坐到天黑也不走,油盐酱醋地乱说一通,大少奶奶忍得脸都快青了。”
  寄柔琢磨着,没有说话。
  芳甸见时机难得,“扑通”一声跪倒了,撸起袖子,把上头青青紫紫的瘀痕给寄柔看,“姑娘,你跟夫人把我要回来吧!三姑娘人小没主意,她姨娘整日打起丫头来,不把人当人!”
  寄柔对上芳甸那哀求的眼神,便微微地一笑,说道:“我哪敢呢。万一你再在我这当几天差走了,把我每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一五一十地跟不相干的人讲了,我可怎么办呢?”
  芳甸忙摇头:“姑娘,我不走,再不走了。”
  寄柔眉头一翘,一只手慢慢摸索着那冰凉润滑的笛子,心里想道:这个丫头是太精明了,她不喜欢这么精明的丫头。但这个节骨眼上,勉强一用,也还使得。于是对芳甸点一点头,说道:“你让我再想两天吧……你别笑话我,最近因为那个别云的事,我心里也是烦得很。什么都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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