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由衷说道:“确是无妨……”张嫣遇上了一个尴尬的问题:她不知该如何称呼永寿,总不能像称呼寻常宫嫔那样叫他“妹妹”,若是叫高公公,又不太合适。
永寿察言观色,立即解围道:“娘娘同皇上一样唤我永寿吧。”
张嫣笑着点点头:“永寿,你不必自轻,却和皇上显得生分了。”
永寿闻言,感激地看了张嫣一眼。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许多闲话,起初张嫣顾忌朱由校的皇帝身份,十分拘谨,但很快她便发觉朱由校十分没有帝王的架子,反倒如同民间寻常人家的少年一般天真纯粹,话语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高永寿也是一幅习以为常的模样。王安曾说朱由校从未读过书,看来果真不错。
他虽略显呆笨,却是难得的胸无城府之人。即便坦荡可以装出来,但他如此明亮直接的眼神,绝对是无法伪装的。张嫣感到宽心,嘴边笑意慢慢多了起来,只是担心地下有人窃听,暗暗引导对话的走向,避免涉及到前朝后宫的情况。
三人聊得兴起,直至后半夜困意袭来,才不得不停下。
朱由校想让永寿也睡到床上来,这想法极荒诞不经,永寿极力拒绝,最终朱由校还是拗不过他,由他去卧榻上睡了。
张嫣闭着眼睛,久未能入睡。
今夜过后,在后宫的日子,才算真正拉开序幕。
她如今是整个内廷中位分最尊的女子。
然而,客印月在虎视眈眈,地底宫殿神秘莫测,朝堂上势力暗涌。
今后在后宫的日子,想来不会好过呢。
☆、24.脂粉香风
第二日不过五更天,乾清宫总管、同时也是伺候朱由校的太监方成盛就在门外轻轻叫唤,提醒皇上该起身了。
张嫣和永寿睡得浅,很快醒过来,但朱由校一点未见将醒之状。
永寿隔着门轻声说道:“方公公,皇上他没醒呢。”方成盛在门外有些着急地说道:“今日内廷嫔妃们要来坤宁宫参加皇上和皇后娘娘,眼看这天就快亮了。”
张嫣本还睡眼惺忪,一听他这话立时清醒了,记起了今日还有这档子事。她看了看永寿,他正盯着朱由校,犹豫着不敢靠近床榻,张嫣对他招了招手,说道:“永寿,你来叫醒皇上吧。”
得了皇后允许,永寿才敢上前,在榻边伏下身子,凑近朱由校耳边,柔声道:“皇上,该起身了。”一连叫了几声,朱由校闭着眼睛,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在床榻上翻了个身,背对永寿的方向,接着睡去。永寿见状,面上虽然笑得无奈,望着朱由校背影的眼中却带着绵绵情意。
“当心皇上误了正事。”张嫣提醒永寿,说罢,大方起身穿好礼服。经过一夜,张嫣已从心底把永寿当作女子,穿礼服时也不避忌永寿在场。
朱由校起身洗漱更衣完后,日头已然高挂,到底还是误了时辰。
张嫣随同朱由校一同踏入正殿中时,隐隐感到浮动着的焦躁之气。
妃嫔们个个打扮得明艳动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今日一早便来到坤宁宫,却不料一坐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众妃嫔们终于等来皇上,大喜过望,立即站起来,一齐朝着门口行礼,朗声道:“臣妾参见皇上,皇后!皇上,皇后万福金安!”
她们一行一动间,脂粉之气扑鼻而来,满室生香,然而过犹不及,却有浓俗之感。张嫣心中反感,却矜持着面不改色。但朱由校却立即双眉紧锁,直接伸手捂住了鼻子,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也忘了让妃嫔们起身。
朱由校不出声,张嫣便不好开口,众妃嫔们也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起身,一时间满室寂静无声。这时跟在朱由校身后的永寿轻轻推了一把他的腰,朱由校这才反应过来,一挥手,皱眉不耐烦地说道:“都起来吧。”
妃嫔们战战兢兢地起身,见皇上神色不豫,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皇上。朱由校捂着鼻子走进殿中,落座于正中宝座上,张嫣坐在一旁的侧座上,永寿和语竹分别随侍两人身后。
妃嫔们行过三叩九拜大礼后,朱由校仍自不悦,张嫣心中计较了一番,率先开口:“妹妹们先坐下吧!”几十妃嫔偷眼看朱由校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应了声后落座,面上神色更加小心谨慎。
而妃嫔们坐下后,张嫣还没再次开口,朱由校却突然站了起来。
众人眼光刷地集中到他身上,只见他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永寿愣了愣,立即快步跟上去。他径直走出正殿门口,身影消失在了门外,留下一室目瞪口呆、惊诧万分的妃嫔。
☆、25.一众妃嫔
张嫣虽也吃了一惊,但昨晚闲聊后,大致摸清楚了朱由校的性子,因此即刻便止住了惊讶,调整神色,笑道:“皇上是想让本宫和妹妹们好好叙话呢!”
张嫣的话让妃嫔们回过神来,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纷纷干笑着应道:“正是娘娘说的这个道理呢!”语气中一丝说服力也无。
王宛儿冲张嫣温柔一笑,张嫣心中有暖意,更增了几分底气。
张嫣细看殿中端坐着的嫔妃们,皇后之下,地位最高的是四位妃子,除了段纯妃和王如妃外,还有两位范慧妃和李成妃,因为她们未入选最后一轮殿试,从前人多时也不甚留意,今日是第一次得见。生得也都是花容月貌,不过还是逊色于入了最后一轮殿试的三人,一人华贵,一人清丽,相互映衬。
按理入了最后一轮殿试的王宛儿和段婧二人应当被册封为贵妃,但朱由校偏就只立她们为妃,与范慧妃和李成妃身份相当,平起平坐。
粗略一望,四妃以下再没有出挑人才,当中虽不乏美貌女子,但气质平平,不过是些庸脂俗粉,让人过目便忘。
张嫣沉默片刻后,朗声说道:“诸位妹妹一同入宫,也是缘分,日后需当和睦相处,切忌德行有亏。”张嫣想起昨夜,口中顿了顿,“妹妹们应尽心服侍皇上,为皇家诞下子嗣。”
大选后入宫的少女年龄都在十三至十六岁之间,张嫣年仅十五,身体还未完全长开,端坐在气派的宝座上,更显得身材娇小。然而说话间,她虽面带笑容,强大的气场却从她身周自然散发,丝毫不容人怠慢忽视。
“是。”妃嫔们一齐顺从答道。
张嫣把教习女官入宫时对秀女们说过的话全部重复叮嘱了一遍,便让低位的嫔妃们先回去了,只留下四位妃子叙话。
李成妃这才开口道:“娘娘。”
张嫣见她欲言又止,于是扫了一眼殿内,殿中站着的低等宫女们全都退了出去。
她这才接道:“方才跟着皇上的那位公公……”说到一半却微微红了脸,住了口,王如妃在旁点头,说道:“嫔妾也正想问这个。”范慧妃和段纯妃虽未说话,但也都看着张嫣,其意自明。
张嫣清楚她们想知道什么,沉吟片刻,这件事现已不算什么秘密,于是说道:“那位公公……是皇上信任爱重之人。”
众人都明白了,李成妃低呼一声,用袖子捂住了鼻端,掩住厌恶的神色。其余三人也是抿着嘴,双眉紧皱。张嫣见她们反应,心底一沉。她早已习惯父亲的喜好,加之文士中养男宠也颇为常见,因此不甚在意。但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仍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污秽事。
张嫣沉着脸吩咐道:“本宫在此提醒妹妹们一句,谨言慎行,不可在背后妄议天子。”
四人敛了神色,应了下去,张嫣担忧不减,心想:“今日在场的妃嫔众多,此事想瞒也瞒不住了,永寿的日子怕是会难过起来。”
☆、26.荒唐帝王
枝条由秃冒芽,郁葱成林,花儿开得娇美,转眼间已到四月份了。
殿外日头高挂,张嫣在暖阁内的书桌旁坐了许久,案几上放着一沓洁净无字的白纸。笔墨一早就已备好在桌上,眼下墨都快干了,笔尖还未被湿润过。
张嫣闭上双眼,揉着太阳穴,回想起了昨日的事。
朱由校忽然说道:“梓童,朕听人说起,开封那一片传过来一种新式唱腔,朕记得你是开封人。”
“是,父亲现下在京中任职,将家里原本养着的戏班子也带了过来,他们便唱昆山腔。”
朱由校双眼放光:“那正好,你将那戏班子请来宫里吧,再过不久即是端午大宴,就在那时表演。”
张嫣为难道:“皇上,那戏班子专唱傀儡戏,登不得大雅之堂。再者,时下能排演的戏都演旧了,没有现成的新戏文曲子。”
“傀儡戏?真是新鲜,那朕便更要看了!”朱由校抚掌大笑,眉飞色舞,“梓童读书甚多,写戏文当是难不倒你,写好找宫中乐师配曲子即可!”
说罢兴奋地离开了,根本不给张嫣留下一丝拒绝的机会。
张嫣叹了一口气,纵观历史千余年,如此荒唐的皇帝也是十足罕见。
他自登基以来,未上过朝,也不怎么理会政事。一应国事全部交由内阁大臣和司礼监的太监们去决策安排,相当于是交给东林党人和王安。
并且据这段时间探听得知,朱由校贵为一国之君,大字竟也不识一个,却在玩乐上颇有心得造诣,隔段时间就能翻出新花样来。现下他便又对民间的傀儡戏开始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