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凝视着宛儿,她咬住下唇,垂目于手中茶杯,并不看张嫣。
张嫣觉得她总似有话瞒着,但她既如此回话,也再问不下去,便作罢。话锋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本宫说与你听一个好消息。”
“客印月与太监魏忠贤在乾清宫暖阁中行不轨之事,被她的对食之人魏朝撞破,魏朝反倒退却了。”王宛儿立即被张嫣的话吸引了,抬头盯着张嫣,“皇上亲下口谕,赐客印月和魏忠贤二人对食。”
这个魏忠贤便是宛儿那日在宫后苑看见的太监,如今他们名正言顺了,客印月便不会再因被撞破而来找麻烦,宛儿也可放下多余的忧虑。此则消息不多时便会传开,算不得什么秘密,张嫣才敢在坤宁宫中说出来。
王宛儿眼中闪过一丝喜悦,面部神色却并无多大变化。见她如此,张嫣一面觉得无可奈何,一面又觉得十分奇怪。只是王宛儿流露出倦怠之意,好似不想再多说。张嫣想着只过了短短一夜,胆小如宛儿,或许还没缓过来,于是郑重对她强调可以随时再来坤宁宫,便让她先回去了。
☆、31.掌印太监
王宛儿前脚刚走,张嫣后脚也在语竹的陪同下出了坤宁宫,去宫后苑散步。天气日渐热起来,走了几步路便香汗淋漓。
方才当着宛儿的面,张嫣只说魏朝退却了,而实际的情况是:当时王安正在乾清宫,魏忠贤和魏朝两人都是王安的手下,他出言呵斥魏朝退下,魏朝只好服软。
魏忠贤是谁?王安为何选择帮他?张嫣绕了宫后苑一圈,思来想去,还是推不通中间关节。宫后苑之下是九宫八卦阵处,不怕被人偷听,便直言问语竹,“你认为王安为何要帮魏忠贤?你识得此人吗?”
被指来坤宁宫前,语竹曾在王安身边服侍多年,对王安的情况一清二楚。她答道:“魏忠贤原是一名低级火者,也是魏朝公公的朋友,经魏朝公公的引荐,才到了王公公手底下做事。至于王公公为何会帮魏忠贤,奴婢也不知。”
这么说来,魏忠贤是背叛了自己的好友么?张嫣对魏忠贤低劣的人品的嗤之以鼻,但心想王安既然选择帮他,那自然有王安的道理。张嫣不想多管闲事,对王安的做法指手画脚,决定不再理会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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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又过了三个昼夜。夏至未到,五月里的气候最是舒适不过。张嫣处理完了六宫的事务,正在前院。桌上放着砚台笔墨,手持一本《诗经》,闲闲看着,不时写下批注。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黍离》本是讲述亡国后今夕对比感伤之情,却也恰合张嫣此刻的心境。
她轻轻摇头,既已无法抗拒,那么伤春悲秋是没有必要的。纤腕一折,往后翻了几页。
入眼的一首《子衿》,内容如此:“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又一次正中了心事。
燕由可不正是爱穿青衣,有着青色的衣领?
张嫣心中烦堵,无心再读,重重将书本倒扣在了石台上,盯着眼前开得正盛的牡丹花,自顾出神。
不知何时,语竹已探听完消息回到坤宁宫,来到了张嫣身后。张嫣抬眸看她,她双手递上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皇上下令将魏朝免职下放。”
拿着纸条,张嫣沉默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她心中某个角落隐隐感到不安。魏朝得罪了客魏二人,转眼间就被免职下放了,此事估计跟他们二人脱不了干系。
只是一次简单的争风吃醋事件吗?
张嫣再三考虑,打算提醒王安。她将纸条反转过来,在空白的背面写上:“务必留心魏忠贤。”写毕交给语竹,低声说句“王公公”。
在张嫣身边伺候了这么多日子,语竹自然会意,告退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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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现任的掌印太监卢受因为犯了宫规而被罢免。
司礼监是十二监中最重要的一监,虽说秉笔太监握有实权,但掌印太监才是真正的主管人物。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即相当于所有宦官中的最有地位的人。
但这个卢受地位虽高,却一向没有什么势力。
按惯例,掌印太监被罢免后,由执笔太监来接替这个位置。现任的执笔太监,是王安。
王安这几日休息在家,自卢受被罢免后,送礼恭贺的人纷至沓来,一律被他拒在门外。
管家回绝了今日来访的第九个人后,去向王安回报,但见王安正在桌前闭目沉思,便没有打扰,悄然退了下去。
王安的心情很复杂,自移宫案后,有着皇上恩人的身份,又是三朝老监,怕树过于大易招风,才一直坚持居于二位。否则以自己的实际势力,根本不会仅是个执笔太监。
但此次卢受落马后,看起来他必须接任,但实际上他若是回绝,朱由校自然也不会勉强他。朱由校不是个喜欢勉强别人的皇上。
若是接受此次任命,身在司礼监最高位,能够名正言顺经手所有往来皇上与大臣之间的往来公文,并替皇上传诏,几乎可以只手遮天,对己方百利而无一害。
他这几日,想了许多事,张嫣的聪慧,客印月的嚣张,朱由校的荒唐,当然,还有钦天监的那则预言。
长弓弦满,女子焉得?有此一人,可正江山。
为了大明江山,王安最终决意接受任命,助她一臂之力,坐稳皇后之位。
王安提笔开始写推辞的文书,但这篇奏文只是一个惯例,显示受封人的自谦,并无实质的推辞作用。朱由校只要收下这文书,任命之事就算定了。
☆、32.山雨欲来
张嫣正在明间翻看宫中账目,语竹和邱贵一同悄然走了进来。张嫣第一次见到他们一起来回报消息,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如此凝重的神色。心知有要事发生,搁下账本,望向他们。语竹将写好的字条递给张嫣。
“皇上下诏,准王公公奏疏,任命太监王体乾接任司礼监掌印之职。”
看完此消息时,张嫣懵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许久,张嫣手指蜷缩,把字条揉在掌心中,看向两人,肃然问道:“王体乾?”
邱贵回应道:“他原先在尚膳监当职,在宫中已数十载。”
尚膳监?并且不是掌印或执笔太监,也并无任何势力,可说是寂寂无闻。不说朱由校为何任命他这个重要职务,朱由校是如何得知他这号小人物的存在,更值得探究。
张嫣想起,昨日里,客印月和魏忠贤一同去了乾清宫,第二天朱由校就出了这个决策,恐怕不是简单的巧合。
“他与魏忠贤……”自从住入坤宁宫,张嫣就养成了这说话只说一半的习惯。
邱贵领会,“据查,两人有数年的交情。”
这样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王安是皇上的恩人,皇上都敬他三分,又是东林党的盟友,自然对客印月来说,王安十分碍眼。而对魏忠贤来说,王安是掌权路上的绊脚石。两人有充分的理由阻止王安成为手握大权的掌印太监。
张嫣承认自己掉以轻心了,因为王安对魏忠贤的信任,就降低了对他的戒心。没想到王安虽有勇有谋,却无断人之能,她高估他了。
朱由校的态度很暧昧,原本他不甚上心任命之事,以往皆交由司礼监处理。结果此次难得亲自下诏,就指了个人压在了王安头上,这人还是魏忠贤的人,境况十分不妙。
但这事由皇后出面不太合适,毕竟宦官手中握有大权,本就不应跟后妃有所勾结。以往王安也是特地避开了众人耳目与自己接触,若现在出声,先前的苦心便都白费了。于是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第二日堪堪过去了,第三日也这样过去了。反常的是,对于司礼监掌印太监这样重要的任职,前朝一点声音都没有。
东林党没有上疏提出异议,张嫣约莫猜得到原因:他们从前便和王安关系甚密,颇受朝臣诟病。若是此时上疏,非常有可能被抓住这个把柄,抨击他们勾结内官。
而东林党的反对者们肯定不愿见到王安上位,权势更大,连同东林党的气焰也越发盛,自然也对此次任命毫无异议。
张嫣在宫中渐渐焦躁起来,这几日前朝没有消息也就罢了,连内廷都毫无动静,像极了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语竹回到宫中来,面色沉重,递上来的条子上写着两句话:“皇上拒见王公公。魏朝在下放途中,被杀。”
张嫣看毕,重重坐在榻上。支着脑袋沉思,忽感觉有些气闷。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子,却并未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反倒是潮湿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抬头看去,苍穹上不知何时布满了低沉连绵的乌云。
语竹在张嫣身后,也看见了窗外景象,轻声说道:“这么快就变天了。娘娘别站在窗口,仔细受风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嫣心下一沉。这偌大内廷,也快要变天了。
☆、33.夜会王安
张嫣让邱贵给王安带了个消息,让他过来坤宁宫相见。邱贵出去了个把时辰,只带回来一个口信,“不便相见,娘娘勿忧。”
张嫣明白王安在顾忌什么,若被外界得知与宦官相交,且不说朝官会如何攻讦自己,以魏忠贤和客印月的手段,他们既对王安动手,便会不计一切代价的除去自己这个潜在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