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清仪(一)
苏凰看哥哥脸色更加灰败,怕他伤心过度,刚想给他说说情,却看见苏夫人横过来的眼风,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苏夫人起身,一字一句地叮嘱床上的儿子:“记住,你是苏家的嫡长子,身上背负着国公府的将来,你可以一时为儿女私情伤心,但不能一世伤心。你觉得活得累,那是因为你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你还要为整个苏家上下而活。”
入夜了,苏昕躺在床上,冷清的月色沿着窗棂漫了进来,随意洒在重重的帘幕里,他盯着床顶的纱帐,看着上面四君子图样的暗花,不知怎么,看久了,那些花样也就汇在一起,成了怀柳的模样。
他想起十岁时学《毛诗》,《硕人》里有一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虽然写的是庄姜,但他却觉得这样美的句子应该属于怀柳。他心里总觉得美人真正的美,不在于她有多么肤如凝脂、螓首蛾眉,而是她举手投足间的矜贵端庄,是她莞尔一笑时的灵秀神韵。
为了拥有这种美,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努力,足够到当他站在怀柳身边的时候没有人觉得这不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但是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以致到了这般无法挽回的地步,他实在想不清楚。
母亲的话也在耳边响起来。贺清仪应该是个很好的姑娘,从前在京中的夫人们开办的春宴上见过几次,他对贺清仪的印象不深,只感觉她十分谦恭和顺,在春宴那种吵闹的场合里,她的静默少言又使她多了一分幽兰气质,因此苏昕虽然对她没有感情,却也不至于讨厌她---也许和这样的女子过一生,也是一份平实和睦的福气。这样想着,苏昕也便慢慢睡去了。
不知不觉三月已过,从春到夏的转换也让人变了衣饰,有人退了薄袄,换上了单衣,有人却收起闺阁浅衫,穿上了大红嫁裳。
贺清仪望着镜里的自己,心里隐约有些欢喜。从四月初定下的婚事,到如今已是七月初,九十多个日夜的细细描画,对于这场婚礼,对于那个男子,她心里早有了深深的印迹,这一生都不能抹掉的了。
不是不盼的,她等了十几年,终于有一个良人可以依靠,何况那人还是安国公苏家的长公子?一直以来,她在人前总是一副沉默冷清的样子,似乎对什么都淡淡的,但她始终是个普通的闺中女儿,怎能不对未来的夫婿有种种憧憬?
陪嫁的妆奁已经由小厮抬出来摆到府门外,身旁服侍的丫鬟在轻手轻脚地整理身上的嫁衣,梳头的许大娘沾了茉莉头油,在给她细细理着头上的每一根青丝,妆台上摆着的是最好的眉黛和胭脂,鹅蛋脸也一早用珍珠粉敷过,显得面容也跟珍珠似的,白中透粉,细腻丝滑,有着温润的光泽。连正拿着丝线给她开脸的吴大娘也说:“小姐的脸本就白净,如今开了脸,更像个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了!”
近身的丫鬟嘴快,笑道:“大娘真是越来越糊涂了,那剥了壳的鸡蛋如何能与小姐相比?我听说宝珠里有一种叫‘月光隐’的,虽不曾见过,但大概和小姐的脸差不多了。”
另一个丫鬟小些,没听懂她的话,便问:“吴大娘说像剥壳鸡蛋,我知道是说小姐的脸又白又光,你说的什么‘月光隐’,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清仪起初只当她们玩笑,也不在意,只静静听着罢了,结果听她们越讲越不像样,连忙截住话头:“据说‘月光隐’在黑夜里会有幽幽的银光,开始不起眼,但是越看越亮,连月光都能被比下去。那是上贡的宝物,只有宫里才有,何等贵重,你们可别听欢杏乱嚼舌头。”
欢杏是清仪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一向言语上利索惯了的,哪里肯就此打住,吃吃笑道:“你们别不信呢,现下天色还黑着,你们可以看看,就知我不是胡说了。”
一众人听了,便都半信半疑往清仪脸上瞧去。
☆、14清仪(二)
只见玉色的月光从糊窗的碧水纱里透过来,落到清仪面上,令她看着真如月里仙子一般,整张脸都是莹莹的光华流转。近处虽有好几支烛火供着,光线原本也够明亮,但这样一比起来,烛火倒显得昏黄粗俗了不少。
一时间丫鬟仆妇们都看呆了,还是欢杏最先反应过来,得意道:“怎么着?我可没胡说吧?”
问话的那小丫鬟回到原处去折好清仪裙幅下摆的千纹褶,笑嘻嘻开口:“杏姐姐的样子,仿佛比自己像宝珠还高兴呢!”
欢杏站在洗脸架子旁,一边往一小盆微烫的水里拧着茉莉花汁子,一边道:“那是自然,我从小跟着小姐,一切都是小姐给的,小姐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谁看见自己姐姐好,不会像这样高兴的?”
小丫鬟手里的事情做完了,也调皮起来,起身故意逗她:“呀,杏姐姐真不知臊,想要小姐认她做了妹妹,好跟去安国公府做陪房姨娘呢!”
清仪看着欢杏急红了脸,连花汁也不拧了,要追去打那小丫鬟几下才肯罢休,也忍不住抿嘴轻笑。
梳头的老妈妈已经给清仪梳好了双交髻,正拿着一支嵌红宝金镂鸾凤钗往发上插,便笑道:“小姐平日不多言语,也不怎么玩笑,今日可算是例外了,其实小姐笑起来更动人些。”
清仪低头赧颜,嗔道:“妈妈也来取笑我么?”虽是这样说,还是忍不住抬眼看。镜中的人已开了脸,眉毛也绞得细细的,画成柳叶的形状,面似宝珠,唇如樱实,黑黑的眼珠里有令人难忘的神采,羞赧的神情加了一分娇媚。这个样子是她所陌生的,就如以后她要过的生活。
吉时在卯时二刻。
听来传报的小厮说,姑爷已经到了,清仪被丫鬟们陪送着出闺房的门,心都提了起来。她头上盖着一块织金龙凤纹流苏红盖头,所望之处都是红艳艳的一片,由乳母牵着到了双亲所在的大堂,看见堂下有一个人影在跪拜,她知道肯定是苏昕正在行送雁礼,便想看看他的样子,然而被盖头遮着,尽管隔得不远,也总看不真切。
好容易苏昕礼毕,清仪由乳母陪着去拜别双亲,她见爹娘已坐在堂上,面前放着软垫,便上前跪下,拜了三拜,等爹娘训完礼,才由乳母扶起。
跟着亲迎的人群走出贺府大门,清仪回头看了看双亲,透过朦胧的红色,她看见爹娘都站在阶前,隐约是殷殷望着她的。虽然娘一早告诉过她,亲迎的时候女子的双亲不能下阶相送,她也以为自己不会为些微的几步路程难过,然而到了这一刻,身边只有乳母和几个陪房的丫鬟同行,心里到底是伤心的;又想到从此再不能时常见到双亲,不由得掩面落泪。
直到被扶着上了花轿,在喧天的喜乐里启程后清仪才渐渐止住轻泣,向着今后要生活的陌生府第缓缓行进。
因着苏文德位高权重,安国公府来往相贺的王公大臣络绎不绝。流水一般的喜席摆了一整天,苏昕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在席间推杯送盏,直欲醉死过去。
自从拜了堂,他就再没有想过去看自己的新妇一眼,直到亥时宾客散尽,下人也把残羹冷炙杯盘壶箸都收拾干净了,他才一步一步踱到新房门前。
☆、15红烛冷画屏
他并没有进门,而是贴着门站着。其实他知道自己已经拖得太久了——心里不是不愧疚,只是他始终无法面对自己的心,面对那个还有些陌生的女人。他甚至觉得,他现在做的这种偷听的卑劣之举,就是希望听见那个女人对他的抱怨,怨他在新婚之夜迟迟不归,怨他没有将她当做妻子,怨他不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这样,他心里会好受一点,也有理由继续当一个散漫丈夫。
然而,他贴着门快站成了一具石像,新房里始终静悄悄的,静得苏昕都觉得里面并没有一个人在等着他,而今天的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
他终于推开了那扇门,走了进去。
清仪的侍女和乳母看到他进来,都面露喜色,一边张罗着倒茶水端点心,一边替他置好了凳子,殷勤道:“姑爷终于来了,可叫我们小姐好等呢!”
苏昕淡淡笑一笑,随意从怀里掏出一把金锞子,递到两人手里:“你们陪着一天,也该累了,这点稞子你们拿着去喝茶罢。”
欢杏和乳母睁大眼一看,喜得连连道谢,接过那一把金锞子眉开眼笑地出了门。
房间里一下子又静得诡异起来,苏昕坐下来喝了一盏茶,虽还是醉着,神智却比先前清醒了许多。他自顾自地问着床沿上坐着的人:“我怠慢了你,你可会怨我?”
清仪在盖头下死死咬住嘴唇,紧闭了眼睛,把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逼了回去,仍然没有说一个字。
苏昕觉得自己苦心经营的挑衅就像是一场独角闹剧,他一心想让这个女人抱怨自己,而这个女人像是又痴又聋一般,始终没有回应。他不禁有些愠怒:“就算是一滩死水,扔进一个石子也会有响声。难道郎中令的千金竟是不能说话的?”
“请恕妾身失仪,然未行揭面之礼,妾身实不宜出言。”
苏昕明白,无礼的人实在是他自己,然而新娘既然已经明说了,他也不好迟迟不去揭盖头,只好起身去拿了喜称,慢慢揭开了清仪面上的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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