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讶地看向父亲,道:“可我们与苏家世代交好,从前爹娘不也是想要把妹妹嫁与苏家么?”
“从前是从前。从前她父亲是先帝钦命的辅政大臣,吏部尚书,是三代世袭的一等国公,现在是什么?是陛下所厌弃的谋反罪人。我身为国之宰辅,却让嫡子娶一个罪臣之女,你猜陛下会如何看我们家?”
萧明远的语气极柔和,却让他全身都发冷。他没有办法,只好再次求道:“可是凰儿一向清贵,如何能久留教坊?今日薛炎……今日薛大人又侮辱她,还说要让她做妾,凰儿怎么能做妾?”
“她不能做妾,你便能娶她了?”萧明远放下公文,把笔搁到粉彩海水云蝠纹笔架上,慢慢踱过去把他扶起来,语气里满是爱怜:“果然是个专情的孩子,爹没教错了你!”
萧怀倾顿时高兴起来:“爹是答应了?”
萧明远把他按到旁边一张花梨木雕双蝠纹官帽椅上坐下,依旧是一脸慈和笑意:“虽是这样,你也要问问凰儿的意思,要是她不情愿,也是不能强求的,别忘了你妹妹的例子。唉,也亏得你妹妹没嫁到苏家,不然现在躺在黑漆漆的棺材里的,不就是她了?”
萧明远说起怀柳的婚事,愈发显得精神多了,不免又多说几句:“我记得你跟段将军的长子良珣关系匪浅,说起来也是缘分——你妹妹当时以死拒婚,为的就是良珣的二弟,良琮。如今我跟你娘也在商量着与段家的婚事了,你与良珣的关系自然会更近几分。”
苏凰为着薛炎的事伤心了一夜,一想到那杯酒,她眼前就会浮现出爹娘死前的情景,爹娘就是这样端了酒杯,一饮而尽。虽是那样淡然从容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在她身边慢慢停了呼吸,停了心跳,冷了温度。而今自己明知薛炎是陷害父亲的奸人,却无能为力,还要生生忍受种种欺辱与折磨,这是她不会应对的,也是没有希望去应对的。困守在教坊里的一个小小乐伎能有什么用?活着也是平添愁苦罢了。想到这里,她不由问起自己:“苏凰,此生你便要这样荒废了么?”
种种思绪一纠缠,便到了日出时分,她想起点墨还在马厩里头,它初来,也是和自己一样无亲无故,孤苦伶仃,便自起来梳洗过,一个人去了马厩。
日头初出,透过冰片一样的薄云照出来的光红彤彤的,她迎着红光踩在巷子的青石板上,想着日子虽难过,好歹也有南春和点墨陪着,只要不碰上薛炎,忍忍也能过去。延庆坊里多的是获罪充进来的官家女子,难不成个个一想不通就去寻死觅活吗?
她穿过两条青石板的巷子路,进了马厩。马厩里的马并不少,但像点墨这样浑身雪白的却只有它一个,所以她一进去就看见它正在最边上靠墙站着。苏凰走到它身边,摸着它的头,问道:“点墨,你有没有想着我?”
点墨的眼睛又大又圆,像两颗汪在水里的墨玉,盯着人看的时候都会让人觉得这样温柔体贴的眼神不该是一匹马拥有的。点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舔了几下,舔得她痒痒的。她被逗得笑起来,用手臂箍住点墨的脖子,把脸在点墨头上蹭了蹭,嗔道:“好了,点墨,我知道你想我。可是你怎么学得和小猫小狗一样了呢?”
点墨被蹭得很高兴,愈发要来舔她,她把手伸过去,无奈道:“可只许你舔手,不能舔我的脸了!”
这样玩了一会儿,她想着该到练筝的时候了,给点墨喂了一些草料就回了院子。南春正在院门口翘首望着,见她来,忙迎过去:“小姐去了哪里?让萧公子好等呢。”
☆、29离京(二)
她想起萧怀倾前日说的“明日再来看你”,心里也不做多想,只与南春一同进去。甫进门,就看见一个一身鸦青色丝绸深衣的男子,衣上绣有细密的四合如意云纹,衣缘是竹青色,衬得他如一株挺拔俊秀的翠竹一般。她行了礼,问道:“怀倾哥哥来得好早,是有什么事情吗?”
萧怀倾走到她身前,眉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凰儿,我昨晚上向我爹说了,我想娶你为妻。我爹很高兴,我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愿意吗?”
苏凰才知道为何他今日穿得稍稍隆重些,但没来由这么一句话,她心里也乱了,只道:“凰儿已为乐户,身属下籍,实在配不上萧家。”
萧怀倾呆了片刻,随即又释然,只是言语间不免落寞:“罢了,我本来怀着一腔心思,也只是白问一句而已。”他轻轻笑两声,掩住气氛里的尴尬:“你向来不会在意这些,门第之言,于你,于我,是合适不过的托词。”
苏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安慰道:“我身如蒲柳,怀倾哥哥乃家邦之杰,自然应有同样贵重的女子与你伉俪情深,实在不必为我伤神。”
正说着,楚姬在外面笑嘻嘻地叫她:“苏姐姐,你今日怎么不练筝了?可不能偷懒!”
南春连忙打起门帘,把楚姬让进来,一边笑道:“楚姬姑娘可真是严师了,早早儿地就来看我们小姐的筝练得怎么样。”
苏凰起身把她拉过来,笑吟吟说一句:“有这样用心的女先生,我怎么敢偷懒呢?是萧公子来了,所以陪他说会儿话。既然你来了,你倒是可以与他多说会儿,我看你与他很合得来的样子。”
楚姬看一眼萧怀倾,颊上的红云都要飞到鬓边,忙偷偷低下头,转过身对着苏凰:“苏姐姐这样说,楚姬可不敢再来了。”
萧怀倾听着两人的话,也尴尬不已,只好说道:“我要说的,也该让楚姬知晓一声,毕竟这坊里,也只有她与你这样亲近,可以做个伴儿。”
苏凰以为他指的是刚才那番话,正欲挡下来,却听他说道:“我已跟父亲说过薛炎的事,父亲亦是恼怒。可薛炎如今是郎中令,我父亲虽生气,也只能指责他几句德行不端。如果薛炎真要把凰儿讨去做妾,他也无可奈何。”
南春一听便急了,忙道:“丞相大人也不能救我们小姐么?丞相如果给芸娘说一说,芸娘也许会听几句。”
苏凰已经心灰意冷,只静静地坐下抚着筝弦:“罢了,南春。这是延庆坊,最不缺的便是达官贵人,何况买伎回去做妾是寻常事,萧伯伯也管不了那样多。”
萧怀倾听她话里是了无生气的样子,忙过去坐到她面前:“凰儿,也不是毫无办法!只要我现在就把你赎出去,你也不用这样担惊受怕的了。”
苏凰这才明白他刚才这样唐突是什么缘故,不免觉得歉疚,语气也和婉了些:“所以你要我嫁到萧家?”她有些无措:“可是我一早说过,在我心里,你与我大哥并无不同……”
楚姬闻言,不觉把手里的帕子都捏得皱成一团。又听见萧怀倾说:“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话,若你愿意,当然是最好——既然你不愿意,也只好用旁的法子。”他殷殷望着苏凰:“你还记得我送你的宋锦吗?那是我托好友良珣从吴郡捎来的。良珣与我情同手足,我妹妹也将嫁与他的二弟,算得上是姻亲了。如果不能嫁到我们家,你在京里始终是不能安生,我也不能放心,不如送你去吴郡,让良珣好生照顾,也算上策。”
楚姬一边展了帕子摊在手心里玩着,一边叹道:“若是留在京里,没有薛炎,也不知会不会有李炎、张炎、王炎,苏姐姐的身世,以前是享不尽的福泽,如今却如恶草缠身,到底会给她带来祸端,这样想来,倒是去吴郡好得多。”她说着说着,却伤心起来,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只是我与苏姐姐虽相识没几天,却喜欢得紧,苏姐姐这一去,我在延庆坊里又要孤单了。”
苏凰本犹豫不定,听了楚姬的话倒觉得有理,只是情谊难舍,何况苏氏祖辈在京为官,她更不曾踏过异地的泥土,骤然要背井离乡,一去千里,又要寄居在一个陌生男子门下,始终不好决断。
南春看她半晌不说话,以为她不愿意去吴郡,便劝说道:“小姐,现在你身为乐伎,随时有被人强买去做妾的危险,事情已经是坏到了尽头,去了吴郡,远离是非之地,再遇到什么样的事,也强如现今啊!”
苏凰终于点了点头,起身向萧怀倾深深一拜,沉声道:“那便有劳怀倾哥哥替我周全,凰儿感激不尽。”
☆、30入吴
再见时苏凰已是自由之身,出了延庆坊的大门,仿佛天也更辽远许多。楚姬穿一身胭脂色的梅花凤蝶纹交领襦裙,白净秀丽的一张脸越发显得娇俏可人,她站在门口拉着苏凰的手臂,大是不舍:“苏姐姐一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回京,只是即便回来,恐怕也不记得我了。”
苏凰心里也有些难过,只是终究要离去,再说什么也是无益,她想了想,把手上戴的一只雕菡萏纹岫玉镯褪下了,交到楚姬手里:“我也不知何日是归期,又或者,我一生都将在江南度过。但是楚姬,我不会忘了你的……就算我永远也不回来。这只玉镯便留给你,见镯如见人罢。”
她被南春扶着一同上了马车,待坐定,还是忍不住掀起车帘向门外望去。楚姬正抚着腕上的镯子,她也就放下心随马车离去,刚要放下帘子,忽然听见楚姬叫了一声:“姐姐!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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