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医朝五皇子一礼,随后对叶榆颔首道:“这位大人且安心,令阃并不大碍。虽是遭此憾事,但胜在未曾伤及根本,如今胎势已经平稳。只是令阃似有心结,情绪上有太大波动,这才致使之前有滑胎之像。虽药理可调身,但却不可愈心,还当大人多多宽慰才是。”章太医虽然没有见过叶榆,但能被五皇子这般重视着,必然不是一般人了。故而他被紧急拉来,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当全力以赴。在里头听闻五皇妃简说此事,心下也是感叹,倒是福厚之人,从马车上坠下那胎儿还能稳健,也是命该如此。
叶榆一直白着张脸,直到听章太医说完,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下一半。原本一路绷紧的神经,像是忽然松懈开,只觉得眼前一黑,使得身形一晃。有人打一旁眼疾手快,扶住他,不待他缓过神来,便听到五皇子的声音响起,道:“有劳章太医再给叶侍卫诊看一番。”
见相扶的人竟是五皇子,叶榆心下也是诧异,听闻五皇子这般说,本想着太医多心气高傲,这般再度劳烦却是不好,打算婉拒,不料还不等开口就被五皇子按着肩头坐下。
章太医示意身后药童上前,那药童将叶榆手上伤口清理一番,手心里棘刺拨出,随即上了药。待将外伤处理好后,章太医这才搭了脉。叶榆余光忍不住想要往屏风后头瞅去,心里头却是惦记着陆问薇,放心不下。倒也没觉察出章太医脸色有何不对,但一旁五皇子则是看的真切。
一番望闻问切后,章太医这才收了手。
“如何?”一直在一旁看着的五皇子见叶榆不上心,便径自开口询问。
章太医略沉吟片刻道:“叶大人今日所受不过是皮外伤,倒是无碍。”
叶榆闻言点头,想着从马车上跳下来好在没有伤筋动骨,倒是万幸了。
“不过……却是有一事要同叶大人说了,大人尚且年轻,虽面上不显,从脉象上看,见其精神憔悴,手足凉而身有汗出,舌质淡衬紫,左脉弦小数,右脉沉细,是为少阳枢机不利之象。正少阳为枢,主开合。病邪向里传变,必然客于少阳。若是无错,大人平日是否常有口苦,咽干,目眩之症。往来寒热,胸胁苦满,长久下来,不过六气,怕是……大人,肝属木,喜条达善疏泄,如长期紧张,思虑过甚,使情怀不畅,木郁不达,有如春木被郁,生机被遏,失去生发之性。”
叶榆听得迷糊,但见章太医一副摇头叹息之色也知必然是不乐观了。其实他自己的身体,他不是没有感觉。正如他一开始就知道这具身体底子本就不大好,后来年前因陆问薇之事,却是损伤了根基。只是怕陆问薇心下难过,他便是感到有些不对劲,能压的也就压下来了,佯装成全然无事的模样,这才使得陆问薇心下稍安。不然日日面对她那副难受模样,自己倒是比她更为难受了。
章太医的话,叶榆听了个半懂,五皇子倒是全数给听明白了。魏珩眉头微皱,有些疑惑道:“怎么会是这病症?”他可是听闻陈仲彦不止一次赞叶榆身后好,擅骑射,侍卫处的人没几个能在叶榆手下走上几招的。按理说必然是勤奋苦练过的,习武之人不该是会是这样状况。
章太医也是好奇,按理说却是不该这般严重的亏损,不知这位年纪轻轻的大人怎么会是这种病症。叶榆只是安静听着五皇子跟章太医之间来回相互问答几句,自己倒是一言不发。直至最后章太医只道需好生调养,说了一堆切忌之言,叶榆有些心不在焉,但也都一一点头应下。
章太医留了药方,叶榆这才道了千般谢,随即跟小厮一道送他出门去。
待叶榆重回厅堂中,挑了衣摆,行了大礼叩谢五皇子今日救命之恩。这感谢是发自肺腑,他不敢想若是没有遇上五殿下从而误了时辰,若是陆问薇没能保住腹中孩子,对她将会是怎么灭顶的打击。
五皇子示意他起身道:“也算是有缘了,恰好就让你遇到我的车架,我往日里忙,难得抽出时间上山一回,便遇上你们,倒也是佛偈里说的因缘。今日天色不早,你们就暂且留下,家中那边使人送了信过去就好,多留几日也无妨。”
五皇妃在一旁忙跟着道:“殿下说的是,叶侍卫莫要急着动身而回,倒听我一句,她眼下是受不得颠簸的。”
叶榆心知却是如此,只得再谢应下。
五皇子看了他眼,摇头道:“叶榆,章太医的话你也往心上放放,要知道你的妻儿今后所能凭仗的唯有你而已,若是你都倒了,还能有谁护着他们?”
这话却是正中红心,砸在了叶榆心中,他弯身一礼道:“是,殿下之言叶榆谨记在心。”
五皇妃再稍作安排几句,这才同五皇子一起离去。
待至于庭院中,五皇妃这才叹息道:“殿下,叶侍卫夫妇两人这般伉俪情深,不知是谁人从中使坏,使得两人遭此一劫,瞧着倒叫人心里头不好受。若是能抓到那车夫,定给送到官府去,重罚不饶。”说道后面,她自己也多了几分愤然,替叶榆夫妇不平。
五皇子道:“既是家事,叶榆自己自然能处置好。”他见自己妻子脸上担忧之色,也难得放缓了语气,安慰道:“别担心了,你就是心软,平日里见着人家不好都会跟着难受半晌。”
五皇妃垂首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对五皇子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叶家那个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呢……”想到自己并无子嗣之事,她眸色不由得一暗。
五皇子捏了捏妻子手心,权作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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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问薇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尽数黑透了,她目光略散,直到叶榆用帕子将她头上汗水擦拭去,这才使得她找回几分神智。看着叶榆眉心被棘枝划伤的红痕,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下一紧。
叶榆忙按住她,声音放的轻柔,道:“别怕,没事了。没事了……你没事,孩子也没事。你看,我说过的,你们都不会有事的。”这话出口,叶榆面上虽是温柔,但心底却是起了戾气,陆问薇醒来之前,他想了许多,事情已是十分明显清晰,马车必然是被那车夫动了手脚。
只是那车夫为什么会这么做?他们有何仇怨?叶榆就不得而知了。
陆问薇眼睛一酸,强忍着压下眼泪,一时间百感交集。
叶榆和衣躺在她身侧,抬手将她护在怀中,把章太医的话说给她听,随即道:“你看太医都说没事了,别担心。只是你心有郁结,这才使得胎像不稳。问薇,你究竟有什么心事,难道还不能同我说?”
陆问薇心下酸楚,竟是不想,居然险些因她一念之差失去这个孩子,待看到叶榆目光中的倦意,这才将宝琴之事说与他听。当初是怕叶榆心下不安,故而才会瞒着,不想却遭此横祸。从她再度醒来的那一天开始,她总是想着如何去将上一世的仇恨全部奉还,想着如何才能一雪前耻,甚至于更有几分野心想要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于商途撑起一片天来。
直至今日,她腹痛不止,在叶榆怀中紧紧攥住他袖口,看着他手上鲜血淋漓时,她才恍然发觉,什么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那时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却是空荡荡的,若是没有叶榆,若是没有这个陪伴她上期不多时日的孩子,即便她能报仇雪恨,即便她家财万贯,这一生,不过尔耳。
叶榆听完陆问薇的话,只是抱紧了她,两人交颈而眠,再也没有谈及有关宝琴之事。
三日后,五皇妃亲自送了陆问薇跟叶榆出府,对陆问薇言语中多是亲昵之态。叶榆带着陆问薇再度拜谢了五皇子,这才回到叶府。到了家中,叶榆以雷厉风行之态差人将那日驾车的人彻查而出,果然不出所料,那不是别人正是宝琴的兄长。于宝琴之事,叶榆并没有跟陆问薇多言。待查明后,老姜氏一家被逐出府门,宝琴兄长被送至官府收押,最终以恶意害主的罪名,处以极刑。
直至月末,此事终了,叶榆跟陆问薇谁也没有提过宝琴。或许有些自责和遗憾,都将会埋在心底,再不相提。经此一事,虽面上不显,但夫妻二两,就像是把一些蒙在两人间的云雾拨开了一层,更为相惜。
☆、83|6.29|
月初,春蒐。
皇上出巡狩猎,其声势自然浩大,两军开列,旗帜飞扬。在此之前,准备工作更是繁复,皇上出行所用骑驾卤簿,都要提前准备的万无一失。所定下的御道也经由人整修之后方可,沿途且由人一路洒水,以避免尘土飞扬,使得御架蒙尘。此次围猎统共需要十日,遇母兽幼崽需放生。皇家猎苑共有七十二围,待选定范围后,先由骑兵以声哨诱野兽聚集一处,缩小包围圈,之后再由皇上皇子们将其狩猎。
开拔之日,皇城明凤门前,万军聚集,声势震天。叶榆作为被选拔出的骑射亲兵,很是光荣的站在皇帝后面的后面的后面。总之,这个距离还是非常的近的,叶榆是第一次看到华兴帝,虽然只看到了一个背影,还有他那长长的金线纹龙披风,但其帝王之气,却是不虚。华兴帝如今早就是知天命之年,自古帝王没几个长寿的。这个已经渐老的帝王又能在位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