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图虽佯作一副大人架势又颇显顽劣,却也在说话间走到弈成律身边,接过他手中的药瓶,然后喂食大汗服下。
药丸入喉,慕容灵急急跪在榻旁,注视着拓跋阑。不一会儿,只见拓跋阑唇角的黑紫之气渐渐消去。
片刻之后,他那被长长睫毛覆盖的深邃双眼缓缓睁开,慕容灵喜不自禁,急声唤道:“大汗!您醒了!”
拓跋阑悠悠转醒,慕容灵焦灼的面容映入眼帘,他轻然掠过,便在视线所及之处带着几分迫切找寻起来。此时,便听得一个声音缓缓响起:“大汗忙着寻什么?既是能给云胡带来灭顶之灾的人,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丢了性命!”
望向说话的人,拓跋阑眸色一沉,轻咳一声唤道:“弈天师……”
见拓跋阑体内毒性已散,又有人替他包扎了肩头的伤口。弈成律示意灵图搀扶着拓跋阑坐起身来,而他则毫不客气地指向屿筝,厉声道:“此番是灵图所行不妥,但灵图所说,的确也是老夫的意思……大汗若不想云胡覆灭,便非要除了这女子不可!”
拓跋阑捂着肩头缓缓起身,唇角溢出一丝冷笑:“天师自伊始便不赞成阑承继汗位,不看好本汗,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若是云胡当真遭遇什么,那也是我这个大汗没能尽到责任。何必将一切,推到区区一个弱女子的身上?未免叫人笑话!”
听到拓跋阑这番话,弈成律眸中带着几分冷意看向屿筝:“并非老夫要将一切刻意推到一个女子身上,而是老夫洞察天机,这女子当真留不得!就算大汗此刻不信老夫的话,也该先细细想想,她到底是真心与云胡和亲,或者她不过是皇帝安插在大汗身边的一个眼线罢了?”
双眸射出两道冷寒的厉光,拓跋阑盯着弈成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相信屿筝她不是,也永远不会是!如果真的有什么,那也只能是我拓跋阑无能!”
说话间,拓跋阑已是动了怒气,只是体内毒性刚刚散去,他突感一阵眩晕,脚下踉跄之间,已被慕容灵紧紧搀扶:“大汗!还是先回帐中歇息吧……”说着,她便搀扶着拓跋阑走向清扫了积雪的王帐中。
弈成律倒也不多言,只是轻捋着胡须紧盯着屿筝半晌,才沉声道:“你随我来……”
虽是初见弈成律,可屿筝仍旧被他那周身散发的强大气息所压迫。这老者,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峦,只是那样看着他,便已然叫人喘不过气来。屿筝带着几分询问的目光看向拓跋雄,却见方才还不受制于弈成律的人,此刻却颇有几分恭敬地看向弈成律,并无违背之意。
见此情形,屿筝知道拓跋雄不打算助她。从一开始,拓跋雄的目的便很明确。于他而言,之所以千里迢迢护送屿筝至云胡,不过是因为她或许能为之所用。
可眼下,拓跋雄也瞧出了些许端倪。只怕是他那痴情的弟弟,一意孤行,才诓骗了他。既然是毫无用处的人,留与不留又有什么分别……故而即便屿筝的眼中有求助之意,他仍做视而不见,只是转身朝着王帐中行去。
无奈之下,屿筝只得跟着弈成律缓缓朝前行去。桃音和芷宛意欲跟随,一侧的士兵却忽然抽出腰间佩刀,将二人拦下。二人也只能心急如焚地看着屿筝在雪中艰难地挪动着步伐,渐渐远去,一时间,桃音和芷宛顿觉境遇突变。若此前,屿筝尚是云胡尊贵的宸妃,可弈成律这番话一出,众人看向她们的,只有充满敌意的视线。
桃音和芷宛明白,身为天师的弈成律,所说出的话有多重的分量,云胡的百姓几乎是奉为神旨。而今天他一番说辞,无疑已将屿筝推到了风口浪尖的境地……
拓跋雄没有喝止身后抽出佩刀的士兵们,他知道,弈成律的话会逐渐在云胡草原上蔓延开来。白屿筝,将会被云胡百姓视为不详的存在。相对,慕容灵则会稳固可敦之位……
浅思之间,拓跋雄掀起王帐帐帘,便见拓跋阑因得药物作用,已在榻上沉沉睡去。一侧的火炉烧的暖热,然而跪在榻边,紧握着拓跋阑的手,目不转睛注视着他平静沉睡面容的女子,却面色苍白,不时微微颤抖着。
“我在这里守着,你回去歇歇吧……”拓跋雄走上前去,想要轻轻摁住慕容灵的肩膀,却在几乎触及到的那瞬,又猛然收了回来。
慕容灵专注地看着榻上沉睡的男子,并未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她只是轻然摇摇头道:“我要守在这儿,等着大汗醒来……”
拓跋雄叹了口气,望向她被积雪浸湿的大氅边缘和鞋袜,柔声道:“好歹换了这身湿衣,若不然大汗醒来,你却病了,若是有人乘虚而入,又当如何?”
听到这话,慕容灵眉间动了一动,继而松开了拓跋阑的手,缓缓起身,看向身后微皱眉头的男子道:“那便劳烦王爷在此安守,我去去就回……”
“嗯……”拓跋雄轻应着,便看着慕容灵在兰珠的搀扶下缓缓离开。
行出王帐,兰珠战战兢兢地看向慕容灵,便见她的面容冷若冰霜,不发一言。这样的神情,让兰珠心中更是惊颤。只是硬着头皮搀扶着慕容灵入帐。就在她寻了衣衫走上前准备为慕容灵更衣的时候,一个耳光毫无征兆的落在她的脸上,清脆作响。
兰珠双腿一软,急急跪倒在地:“可敦恕罪!”
“兰珠!你干的好事!若是大汗有什么差池,我绝对会让你生不如死!”慕容灵愤愤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子厉声喝道。
兰珠惊惧不已,拽着慕容灵湿透的大氅裙摆,急声辩解:“可敦恕罪!若不是灵图出来捣乱,大汗本该在王帐中和王爷彻夜相谈,那兰珠放在帐中的毒蝎,只会伤到宸妃。谁知大汗他会……”
“够了!”慕容灵冷冷喝止兰珠:“更衣!去王帐!”
却说跟随着弈成律的屿筝,惊讶地发现弈成律竟将她带到了望月川的高崖之上。放眼看去,目之所及,云胡皆是白茫茫一片。先前那些牧帐已难以分辨,只有些移动着的黑影,隐约瞧出是费力奔走着的云胡百姓们……
弈成律抬手指向那些黑影,对屿筝说道:“你可瞧见那些百姓?他们的牧帐已被大雪压塌,牲畜也都被埋在这深雪之下。之后的整个冬天,他们便要挣扎求存。你可知这都是因为什么?”
屿筝顺着弈成律所指看去,淡淡应道:“弈天师是想说,这一切都是因得我?因为我是给云胡带来灭顶之灾的不祥之人?”
曾是惊鸿照影来 曾是惊鸿照影来(二十九)
弈成律冷然一笑:“你既是不信,又何出此言?”
屿筝望着弈成律,拼命抵抗着着那让人生寒的压迫感。唇角亦是勾起一丝浅笑:“弈天师言下之意,我虽是以和亲身份前来,但却是皇上安插在大汗身边的眼线。照此而言,无论云胡有什么事情发生,都应该归罪于我这个所谓的‘灾星’身上。可依屿筝看来,这场暴雪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哦?”弈成律银白长眉轻然一动,带着询问看向屿筝,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屿筝朝前缓缓行了几步,立在高崖旁,望着被积雪覆盖的云胡:“这样突至的暴雪,较之往年,定是有所不同。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将士们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在他们心里,我的确如天师所言,是会带来不幸和毁灭的灾星。然而……”屿筝转身看向弈成律:“只有天师知道,纵观星象天数,这场雪实该是天师意料之中的事……所以天师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弈成律负手而立,沉郁的笑意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怪不得……怪不得……能让王爷这一路都没能动手的女子,果然与众不同!”弈成律点点头道:“不错,无论你和不和亲,这异象总是无可避免。可巧便是,偏偏你在此时出现,这就怪不得别人把你和此异象联系起来,视为灾星……”
“屿筝有一事不解,想问问天师!”屿筝毫不客气地直言:“天师这般为难,是怀疑屿筝是皇上派来的探子?若是如此,天师大可禀明大汗,将我废黜也好,囚禁也好。又何必非要让云胡百姓仇视我不可?”
只见弈成律冷笑一声:“既然宸妃这般聪慧,也该知道,大汗既不会将你废黜,也不会将你囚禁。非但如此,他甚至选择了和亲之路。你可知那意味着什么?”弈成律顿了一顿,痛心疾首地说道:“那意味着如果大汗不先行而动,中原的皇帝一旦恢复了元气,必会挥兵北上,意图吞并云胡。到那时,先汗苦心建立的一切,要尽数毁在大汗的手上。不过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要拱手送上这大好江山吗?!”
听到这儿,屿筝心下才明白了些许,为何弈成律伊始便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只因得他觉得,大汗本该趁朝廷宫变,遭受重创之际,把握机会从而南下攻入中原。可偏偏大汗在这时选择了和亲。弈成律怕的是,这样的妥协只会给皇上养精蓄锐的时间,而云胡则会走向毁灭。所以他才会那样抵触拓跋阑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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