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不动的非衣站起身,震碎衣襟上的露水,回道:“不用了,找到吴仁后带来行馆见我。”交代完这一句,他就走出院门,登上等候在外的马车离去。
☆、请神容易送神难
闵安站在驿馆门口看着马车远去,心里想,非衣的耐心怕是用光了,等会见到师父,还得从中多斡旋几句……让师父去见非衣,这事又有几成把握……师父一向不服管束……
闵安一路低头想着心事,一路走到了清泉县衙前。他去书房拿回传的公文,因是同行,他又笑得和气,一名司吏就揪着他的袖子,将他带到书架后,细细说了两件事:吴仁昨晚去马灭愚家里跳大神,马灭愚突然一命呜呼,天不亮马家人就来投递状纸,递了些银两给知县王怀礼,要求从严审判吴仁犯下的这桩诡秘杀人案。王怀礼没有升堂,直接将吴仁投入大牢中,指定以后的日子再审理案子,目前去了行馆向世子请安。
闵安听完,额头不禁冒汗。王知县一向不喜欢黄石郡的人,上至长官毕斯下至贩夫走卒,从来没有人在清泉县能舒舒适适走完半里地,现在师父也落在王知县手里,其后果是不言而喻的。闵安从腰包里翻出最大的一块碎银,塞到那名司吏李非格手里,向他打听清了师父这桩案子的来龙去脉——
马灭愚辞官回乡里养病,病情不见好转。家里人昨晚听说市集上的吴半仙能做法请神配药方,连忙请吴仁去了府邸治病。吴仁看马灭愚是回乡养老的旧官员出身,坚持说不会看病,只能做一场法事祛除秽气。做法事的时候,吴仁照旧围着马灭愚的床铺转动,跳了一轮请神舞,没想到跳完后不久,马灭愚还没喝完吴仁配置的草药,就一命归天了。
闵安知道师父配置的草药是个百当方子,不管遇到谁师父都会这样开出去,草药大多是茯苓、白术、党参等物,可以帮助病人健脾生血、益气生肌,即使不济,也不会突然要了病人的性命。
闵安推想,既然草药没有问题,师父厌恶官员,不曾近过马灭愚的身子,更不会在床外跳段大神舞就能跳死人,那么马灭愚的死,肯定是有见不得光的隐情。他匆匆辞别司吏,步向县衙大门。
马家家仆正巧堵在门外吵嚷,要求吴仁一命抵一命。闵安本想侧身闪过西边那扇门,顺便溜出去,一个打扮得极为富丽的年轻女子突然从家仆身后冲出来,喝道:“那个小相公就是吴仁的徒弟,也不是好人,给我狠狠打!”
众家仆手持棍棒冲了上来,闵安不想在县衙前生事,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得飞快。他的拿手好戏就是钻巷子,钻了大半天,绕来绕去的,终于将一众人抛得不见影子。
可是马家人也有后着。那名年轻女子拨出一半人等在了行馆那条街外,专程候着王知县回来。闵安扶着帽子从巷子口走出来时,不可避免又要遇上他们。
闵安当街躲避着棍棒,冷脸喝道:“再蛮不讲理,我就要还手了!”众家仆与他缠斗了两次,见棍棒几乎没有挨过他的身子,知道他的手脚功夫是强过他们的。正在犹豫时,那女子接过一道木棒,从后面悄无声息地朝闵安头上打去。
闵安连忙躲避,仍然被她敲到了背,不由得踉跄一下扑向前。背上奇痛,让他突然醒悟到,眼前这女子是有功夫的。他喝问女子名姓,女子冷笑道:“呸,连姑奶奶柳玲珑也不认得,还敢让吴仁老狗进了我家老爷的屋子,夺了我家老爷的命!”
闵安拍拍袖子上的灰,回道:“花街上劝酒做席纠的娘子倒是有一个叫柳玲珑的,难道是你?可柳娘子曾留我歇了一宿她的红绡软帐,没见到她像个母夜叉似的,当街拿棒子打相公啊。”
“你还敢说些浪荡话!臭不要脸的!给我狠狠打!”
柳玲珑柳眉倒竖,吆喝着家仆夹击闵安。闵安对付家仆绰绰有余,只是甚少动拳动脚去砸柳玲珑。说到底,他还是怜惜女子的。柳玲珑抓住机会重重打了闵安几棒,将他打得七荤八素,蒙头转向地栽向前去。
闵安踉跄着扑倒,扑到了一双青黑色锦缎面螺圈纹线脚的靴子前,他是个明眼人,熟悉华朝衣饰采制,知道这是一双官靴。当下他也顾不上背痛,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连忙伸出手抓住了穿官靴人的左脚。
被抓的人站着没动,后边的喧哗声似乎小了很多。
周遭都静寂了下来。
闵安抬头,看到了一截质地考究的紫色锦袍,衣摆处绣着祥云纹饰。他的脸擦到了袍底,闻到了一丝隐隐的薰衣香,决计不是平常的那些香料能够熏染出来的气味。他立刻意识到,被抓的这个人何止是个官员,来头肯定要比官员大多了。
闵安扑倒在地,扑腾起一些尘土,沾到了锦袍下摆上。他的身上还带着昨晚借宿时用艾草熏蚊子的烟火气,夹杂着尘土味,形成一股混浊味道,一下子送到李培南的鼻子底。
李培南皱起眉,将左脚朝后收拣了一下,沉声说:“放手,成何体统。”
闵安连忙放手,用手撑地支起上半身,就势跪地行了个礼。“多有冒犯,请世子恕罪。”他跑得一身汗,文士帽子最终不知掀去了哪里,头发也被马家人抓散了,模样别提有多狼狈。
李培南看都不看闵安一眼,走向侍从准备好的马车,准备出行。王怀礼小心侯在一旁,抬头露出一张黑掉的脸,闵安不用看,也猜得出来知县大人是在怪罪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冲撞了贵客出行,还败坏了清泉县民生治安这一块的颜面。
马家家仆在远处看到衣饰华贵的世子根本不管闵安的事,而王知县似乎又大气不敢出的样子,胆子大了些,举起棍子朝闵安龇了龇牙。
闵安偷瞄到马家人的嘴脸,只觉背上痛得愈发厉害了。他打了个激灵,冲着李培南的背影喊:“求世子主持公道,还我师父一个清白。”
☆、都要抱大腿
李培南踏上马车,根本不理会跪在后面的闵安。闵安心急,冲到马车前张臂跪了下来,大声说道:“楚南王勤民听政,宵衣旰食,曾在三年前下了十二道明谕,说是‘和乡党以息争讼,讲法律以儆愚顽’,正好可用来裁夺我师父这个案子!世子今天代替王爷巡查此地,如同让万千子民亲眼见到王爷的圣威一般,世子在这里,就等同于王爷在这里!王爷素来悯恤子民,替子民声张正义,我信世子必然会秉持王爷的主张,替我等草民讨个公道!”
闵安这一喊,实出无奈。在偌大个清泉县,他无依无靠,只能依照法理来打动李培南。非衣虽然也在行馆里,但向来不管事,更不会为了他这个不起眼的小书吏出面做什么,前面他的诸多请求在非衣面前败下阵来就是例子。对于李培南随后的应对,闵安也没有十足把握,可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他愿意拼上一条小命试一试。若不成功,后面还有一个王怀礼可以拉来做垫背。
披头散发的闵安在车前重重磕了一个头,低眼紧紧看着车辙的动作,屏声静气的,等待李培南的发落。
车厢里的李培南却皱了皱眉。他自小就被父王寄予厚望,放在海边及西部沙场上教养,在海浪中冲刷身骨,在厮杀中练就心性,早就生得刀枪不入心冷如铁了。闵安区区几句话,并不能打动他分毫,更何况他从来就不喜欢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制约,听到闵安抬出父王的名声来压制他,且抬得如此冠冕堂皇时,怎能不让他变得更加心冷。他吩咐车夫道:“走。”用简单一字打发了闵安的拦车申诉。
车夫看到闵安还跪在了马头前,捱得太近,担心一提马缰就纵着马从他那清清朗朗的身板上踏了过去,有些踌躇不敢进。
车厢里的李培南说道:“踩过去。”车夫急提缰绳,马蹄悬空,马嘴里发出长鸣声示警。闵安仍然一动不动伏地跪着,王怀礼看得眼急,猛冲过去一把揪住闵安的长袍衣领,将他从马蹄下拖出了两三尺距离。
王怀礼倒不是怜惜闵安的性命,而是害怕耽误了李培南的行程。他也噗通跪在地上送走车驾,等侍卫队一阵风地驶过去了,再拿眼狠狠地看住一旁灰头土脸的闵安,冷哼道:“你把本官的脸丢光了,回到衙门看本官怎么整治你。”
闵安抬手抹了一把脸面,袖口抹去一层土,灰扑扑的。那脸上顿时就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来,细看,哪里有一点窘困落拓的意思。他冲着王知县一笑,细细地说:“刚才我那一闹,世子爷肯定记住我这个刁民了,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打发的。王大人想这么不声不响地把我拖回县衙整治一番,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把我写的状子递上去,状告王大人五条罪状。我跟王大人回县衙肯定是凶多吉少,极有可能保不住一条小命,所以我就先写好了状纸,准备挣个鱼死网破。”闵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几日前抄写下来的花草医药方子,拢着四角在王知县眼前晃了晃,晃出一点墨迹,继续说:“世子爷办完事回来一看,哟,行馆外面又跪了我家里人,又哭又叫的,看着很晦气。世子爷心想,一个状子没完没了地告下去,扰得心烦,不如就收了这个状纸看一看吧。我家里人趁机把状子就递上去了,那上面写清楚了王大人纵恶行凶、贪赃枉法、妄拿平民、私刑拷打、欺瞒上级五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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