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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连环 (四木)


  非衣说的一段话涵盖了华朝皇族的一段历史,他与李培南都是正宗皇嗣出身,可算为历史的延续部分。
  约五十年前,太上皇叶沉渊诞下两子,取名为叶兴琪与叶景卓。他察觉到第二子叶景卓自小野心勃勃,难以驯服,就威逼叶景卓去扬州雨花溪畔隐居,将皇位传给嫡长子叶兴琪。叶兴琪登基之后励精图治,曾整顿过官场风纪,开创过一段时日的宴清局面。锦州知府闵昌弹劾赈灾官员贪污粮饷,引发新旧两派官员廷争面折,叶兴琪为平息朝政动荡,依照大理寺呈报上来的证据,判处闵昌及家人。随后,华朝吏治更加趋向混乱。叶兴琪体虚多病,不近后宫妃嫔,年过四十才与祁连皇后诞下一子,不久后染疾离世。祁连皇后扶幼子登基,将镇南王叶景卓请出辅政。此时,叶景卓先在雨花溪畔、后在无名岛中深入简出已有三十年。
  叶景卓出山那日,去东海告祭天地,将自己的姓氏恢复成祖上旧制,更名为李景卓。他的改变,就是意味着李家皇权的逐步回归。在二十三岁时,领爵号在身位同平民的李景卓倾心恋上一名女子,不顾她的反对娶她为妻,生下一个男孩。因长期受父皇及皇兄的两层压制,李景卓对幼子寄予厚望,从《南华经》里挑取鹏鸟培风图南之志为他取名为李培南,将他寄放到海边及沙场里教养,逐渐冶炼出他的强韧性子。正当李景卓隐秘实施复出计划时,华朝与邻国北理边境发生多起动乱,边防势态一度紧张起来。彼时正当权的叶兴琪为平息隐患,主动与北理皇族缔结婚约,北理国派出最受尊崇的郡公主前来和亲,叶兴琪以李培南生母出身贫寒为由,将郡公主谢如珠拟旨赐给李景卓。
  李景卓必然不从,声称已有发妻,且恩爱有加,愿与她执手到老。叶兴琪向退隐到海外无名岛屿上的太上皇请令,不久得到太上皇加急手谕,将和亲之事再度压置到李景卓身上。李景卓生平所怕只有父皇一人,无奈应下这门亲事。成亲之日,发妻萧冰领皇令另去别宅安置,将府邸留与新妇。待李景卓第二日寻去时,萧冰已不知所踪,未留只字片语。李景卓迁怒于新婚妻子谢如珠,再也不踏进谢如珠宅院一步。
  谢如珠贵为郡公主,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对待,常常饮泪望北。但她深知自己身上所担负的使命,又不能随性回到故国,强撑两年后,终于心苦病倒。随嫁的侍女请来李景卓,教与公主采取软和战术,希求一点点打动李景卓的心。李景卓见谢如珠病体柔弱,动了恻隐之心,一连两日守在榻前。侍女为撮合自己的主子,冒死使出一计。李景卓一时不察,喝下侍女准备的汤水,与谢如珠共度一宿,清醒后就手刃侍女,再次弃谢如珠于不顾。谢如珠被激怒,搬出故宅,去楚州昌平府定居,十月后生下麟儿非衣,让他从母姓谢。
  谢如珠难以忍受李景卓的冷漠,等着边境关系和睦时,带着非衣回到北理国,一去就是十年。李景卓从不过问非衣与她的任何事,更不会写信催讨她的归期,只是潜心培育李培南,重金搜查萧冰的下落。直到华朝先皇驾崩大举国丧时,谢如珠才偕着非衣回到昌平府,以皇亲身份参与丧礼。随着她的这次回归,非衣也第一次立足在华朝宗亲面前,引得众亲属惊异:原来只闻名不见面的二公子论神韵气度,并不输于世子李培南;论及出身资历,甚至比世子更显富贵。
  从此后,不受李景卓青睐的非衣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得到礼待,最大原因就是他的显贵身份。非衣不愿重蹈父亲覆辙,对待兄长李培南敬重有加,外人见了,自然会在原先的敬重上再加一层,更加小心地候着李培南,由得这位唯一的世子爷只手遮天。
  非衣能与李培南相安无事,实在出乎谢如珠的意料。她对非衣耳提面命了一番,要他从李培南手中夺回一半权力,遭到拒绝。谢如珠难免失望,又因奔波两地亏损了身体,不幸染上风寒。临死之前她唤人请来李景卓,当面告诉他一个隐秘:萧冰已病逝,骸骨就埋在昌平府故居后花园里,她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才花费重金买下这座宅院。她笑话李景卓一生辜负了两个女人,含恨离世。非衣随后外出散心,李培南得知生母消息,从西疆赶回。
  一别两年,直到昨天兄弟俩人再次见面。
  

  ☆、洗刷刷

  华灯下,李培南听到非衣直接道出了父王的隐秘,包括那些秘而不宣的野心,就笑了笑,打破满屋的冷清:“这话可不能当着父王的面说。”
  非衣答:“那是自然。”
  李培南状似无意说道:“看来这个闵安本事不小,一晚上没过,竟让两个人来我这里举荐他的名字。”
  非衣不关心另一个人是谁,只说道:“我来这里不是闵安的意思。”
  李培南答:“我知道,除了父王和小雪,没人能请得动你。”
  非衣淡淡道:“世子随口对我说上一句,我也会马不停蹄地给世子办好差事。”
  李培南站起身:“这话我先记着。你去偏厅吃晚膳,不用再上来了。我亲自会会闵安。”
  非衣知道李培南起身送客的意思了,也知道他所说的“会会”就是考验闵安,心想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也就没再说什么,直接出了门。
  李培南负手踱开两步,转到书架之后,回头对屏风后侍立的厉群说道:“王爷安插在此地的眼线是谁?”
  厉群用心想了想,回道:“清泉县的桩子一直没被点开过,如果不是公子这会儿一提,我险些都忘了。按理来推,那应该还是王爷十一年前派下来的老人,一个叫做李非格的司吏。”
  十一年前华朝先皇囫囵判了知府闵昌的弹劾案,引起朝政及官场的动荡。当时还在扬州归隐的李景卓用钱银买通吏部,安插进了九名亲信,将他们散到九个重要的州县中。这批人的位置或大或小,能沟通上下官衙事务,起到收集消息、监察官员的作用。最终的消息会汇集成一本册子,送到李景卓手里。八年过去,有两名亲信告老还乡,正式推卸了李景卓的任务;还有三名亲信被先皇罢官,回家种药草去了;再后来的三年先皇驾崩,李景卓复出为王,掌管了朝政,将自己改封到物产富饶地势广阔的楚州,又将余下的三名亲信调到楚州来,一一封赏了五品或是从五品的官职。唯一一处没有调动的亲信就是李非格,因为他本来就在楚州境内,且多年过去“不思上进”,只从一个小书吏升到主管书吏,称之为司吏的职位。
  李培南提拔的亲信却是在父亲李景卓之后的,他回来才两年,也就提拔了两个,一是荆门左轻权,二是昌平府萧知情,其余的大批人都留在了西疆,多属武将出身,善于冲锋陷阵。李培南需要文官辅政,听到非衣今晚殷勤提到闵安的名字,在抑制住了内心的不喜之后,他还是决定要会会闵安,随后再决意闵安的去留。
  “你去将李非格请来,隐秘些。”李培南下了命令。
  厉群一见自家的公子忙了一天连晚膳都顾不上吃,就要专程提见李非格,处置一堆杂事,忙开口体恤说道:“公子喝口热汤也不迟,我去请李先生来,还要一会儿。”
  李培南摆摆手:“既然想卖二公子一个面子,就要早些把事情处置完。”
  厉群躬身退出去,亲自点了一辆青布小轿,趁黑将李非格请进了行馆二楼。李非格长期做书吏,养了一副清酸的脾气,见到李培南就行了个礼,然后拢着袖子一言不发地站着。
  李培南请李非格坐下喝茶,直接问道:“先生认为闵安这人怎样?”
  李非格听到这句话心里有底儿了,因为他正是将吴仁案子私下说给闵安听的那个司吏。他在衙门捱了十一年,不结交人,不得罪人,对闵安也是如此。他能提前知会闵安一声吴仁犯了案,主要是因为清泉县的长官王怀礼瞧不起文人,听信小妾的枕头风,前不久将所有幕僚都逐出了府,对书吏也经常是颐指气使的,由此才得罪了这位司吏大人。
  李非格咳嗽了声,说道:“我先说小相公的两点坏处,世子拣一只耳朵来听听。小相公一张嘴能说死人,只要有缝儿,他就能钻进去,说得你不得不信,还以为他是万般的好意。再就是他爱随着性子做事,聚众赌博、拉结衙役、轻浮人家小娘子、放山炮轰猴子、转嫁猴患给邻地……一些告上来的暗状多少都与他有干系。”
  李培南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随性难以成事。”
  李非格顿了顿,又慢吞吞说道:“小相公只是性子随意了些,帮长官处置事务的底子还是有的。楚州大大小小一共一百一十座县衙,哪座县衙不是聘请六七个幕僚,分管刑名、钱谷、书启、账房四大块的,唯独黄石郡三年来只请了小相公一人,将审判、税收、治安、风化、教俗理得一丝不差,光看这一点,小相公也比整个楚州幕僚班子强上一截。”
  李培南听了这句垫底的话,放下心来,朝厉群看了一眼。厉群会意,将李非格送走,又派人去驿馆叫来闵安,自己专程等在了门楼底,对闵安说:“等会见到了世子,说话谨慎些,千万不可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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