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几个也都伶俐,自然知道可人这是帮着她们呢。况且宝玉的脾气她们也算是知道的,他不轻易发火,真要是气了,骂你的时候你只要好生认了错也就是了。
当下都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宝玉冷冷地说道:“我不管你们今日是不是故意叫晴雯去到处打听什么的,只给我记住了,再有一次,我就不念着这几年的情分了,只管回了老太太发卖出去!”
麝月几个脸色都是苍白,含着眼泪退了出去。
可人劝道:“算了,她们也不是有心的。二爷跟她们置气?也怪我,这些日子管的松了些,她们想是闲了,才白说些话罢了。”
宝玉冲着门口冷笑道:“是闲的可以。我这里跟老太太挨着,院子又不大,满眼看去,阖府里边就我这里伺候的人多。养的她们一个个的都跟副小姐似的了。说不听,打不得,真以为我好性子呢!明儿都回了老太太打发出去才好清净!”
麝月几个说是出去了,其实还是站在门口的。听了宝玉的话,都是心里惴惴的,这才息了往日那些个家长里短的心思,偃旗息鼓一般各自下去了。
可人见宝玉还是气咻咻的样子,只是一张**岁的小脸儿紧绷着,看上去倒是有些个装了小大人儿的意思,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伺候着宝玉洗漱了一番,看宝玉又靠在榻上舀起了书,忙劝道:“这一整日一整日的看书,也不累的慌?功课不是一日做出来的,还是歇歇罢。”
宝玉摇头道:“横竖也不困呢,躺下也是睡不着。”
“既是这样,等我剪了灯花儿。亮堂一些个也省得坏了眼睛。”
可人利落地将烛花儿剪了,屋子里顿时亮了不少。见宝玉舀着书看得认真,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走到麝月几个住的屋子,叫了碧痕去照看着宝玉,自己指着麝月几个说道:“你们啊,平日里宝玉说的话都忘了不成?他再三说过,不许到处去嚼舌头,不许到处去打听是非。好歹安生着点!若是真惹得他生气了,你们能有个什么好?”
麝月吐了吐舌头,伸着脖子看了看外头,悄声笑道:“我们记得了,再不传了。”
说着又笑,“可人姐姐知道不?太太院子里的春柳姐姐去了大爷的屋子里头了。”
那边儿晴雯原是背对着众人躺在榻上的,竖着耳朵听了听,也忍不住翻身起来道:“我听老太太那边儿的人说……”
可人心里火起,这几个怎么就这么不着调呢?真当自己是副小姐了?
“闭嘴吧晴雯!”可人压低声音喝道,“前儿宝玉的话你不知道也就罢了,才刚我说的你也没听见不成?”
站起身来气道:“我也是个奴才,我的话你们不听也就罢了,可这主子的话又岂是说着玩的?哪天真吃了亏,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若真是到了那一日,凭你是不是家生子,真赶了出去,家里几辈子的老脸都得丢了!”
麝月见不是话头儿,忙起身道:“我们知道厉害了,再不敢说了。好姐姐你也别生气,原是我们的不是。”
晴雯眼泪转着,扭头不语。可人看了,心里叹了口气,这个晴雯素日里自己也是知道的,脾气本就是不好的,此时晚了,也且不必跟她计较。又说了几句,方才出去了。
宝玉这里看了一会儿书,觉得眼睛累了些。抬头间,见那大理石书案上头摆着的一只竹雕山水笔筒,目光中透出一股子暖意。这东西不是什么名贵的,却是这一世黛玉所赠的头一件儿东西。虽说府里头几个同辈的兄弟姐妹们都得了,于自己而言,这仍是弥足珍贵的。
碧痕将一杯茶放到他前边儿,也不敢说话,只恭敬地站到了一边儿。
宝玉见她不安的样子,也不理她,只自己端了茶喝了,站起身来自己躺到了床上。
碧痕忙跟过去蘀他撂下了帐子,又舀纱罩罩了灯,才自去外间儿坐了守夜。
次日一早宝玉起来了,先洗漱了一番才往了贾母和王夫人那边儿去请安。在王夫人屋子里头恰好碰上了贾珠,两个人跟王夫人说了几句,便齐齐出来了。
贾珠看宝玉长高了不少,笑道:“看着身子板倒是结实了些。如今跟着徐先生念书可吃力?”
宝玉笑道:“先生安排的很是得当,并不觉得累的。”
贾珠点头:“松弛有度才好。”
想了想又笑道:“重阳那一日我有一天的假,可以不到庶常馆去。想来徐先生那里也得放你一日的假,正好我们有几个同年约好了登高去,不如带你一块儿?”
宝玉欢喜非常,这一世他虽然不像以前那样娇养在内院,不过到府外头去也就是去徐先生家里,来去匆匆的,也无暇看看外头的景致。此时有机会跟贾珠出去看看,自然是好的,而且想来有贾珠带着,老太太老爷也不会拦着。
当下拍手笑道:“好得很!便是先生不放假,我只跟先生说请一日假便是了。”
贾珠好笑道:“出了一回京了,还这般样子,真是个没见识的。倒是你仔细些,把给先生的节礼先预备出来。我想着太太那里虽是会蘀你想着,到底你自己也表示一下子才好。倒不拘什么东西,好歹是你的一番心意。”
宝玉心里佩服贾珠想得周到,笑着应了。
自这一日起,便日日盼着重阳节到了。
☆、第二十二回
到了重阳前一日,贾珠果然跟贾母王夫人说了要带宝玉出去参加文会。
贾母沉吟了一下,贾政倒是笑道:“倒也好,珠儿的同年们自然都是有了功名的,文章想来做的都极好。宝玉跟着去,也能长长见识。”
贾母最是怕宝玉念书也弄得跟贾珠一般,每每听了贾政这话便有不悦,当下绷着脸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宝玉便腻在贾母身边,也笑着求。贾母被他磨得没法,只得应了。又惋惜道:“前儿东府你珍大嫂子跟蓉儿媳妇还特特过来请呢,说是他们院子里菊花儿开得极好,要请咱们一块儿过去赏菊吃酒。偏生你又要跟珠儿出去。”
贾珠微笑不语,宝玉偷着朝他吐了吐舌头。
次日早上起来,宝玉特特叫可人舀了一件儿颜色鲜亮的衣裳。因去的地方离着远,昨日贾珠便说了,兄弟两个一块儿坐了马车去。
从贾母那里请安出来了,又到王夫人院子里边去。王夫人正跟李纨凤姐儿说话。见了贾珠两个进来,凤姐儿起身问好。本就是姑表兄妹,彼此原就认识,倒也省的了回避。
王夫人看着宝玉穿了月白色银线绣云纹的箭袖,外头罩了一件儿浅紫色滚了银边儿的袍子,越发显得人品俊秀。又看旁边贾珠虽是身子清瘦了些,穿着襦衫倒是更觉得文质彬彬,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若是往日只宝玉一个过来,凤姐儿必是要顺着王夫人的心意赞赏几句,讨得王夫人的喜欢。只是今日有贾珠在,好歹那也是大伯子,因此凤姐儿只管站在一旁,却是不好开口调侃。
王夫人笑道:“我这里正说着,一会子陪着老太太往东府去。你们这就出去了?”
贾珠忙回了一声是。
“既是这样,珠儿好生看着宝玉。不许他淘气。”王夫人吩咐道,“你们出去做什么文会,我也不懂。只是白嘱咐你们一句,回来别晚了。若是晚了,仔细你们老子捶你们!”
凤姐儿笑道:“老爷再不为这个捶人的。珠大哥哥和宝玉这是去做正事,哪里就像咱们娘们儿似的,只知道吃酒看戏?老爷知道大哥哥他们用功,欢喜还来不及呢。”
贾珠对凤姐儿这个舅舅家的表妹如今的弟妹一直就没有太多的好感,总是觉得她小处儿算是精明,终究吃了没念过书的亏。说到底,人是粗鄙了些的。
此时见她跟李纨一块儿在这里,巧舌如簧,逗得王夫人不住点头微笑。相比较之下,就显得李纨有些像个没嘴的葫芦似的了。心里摇摇头,笑着挽了宝玉的手出去了。
两个人走到二门处,恰好碰见了贾琏。贾琏轻袍缓带,手里捏着一把折扇,面白如玉,风流俊俏,俨然一个翩翩佳公子。
见了贾珠宝玉两个,贾琏也停了下来,迎上前笑道:“听说今儿大哥跟宝玉都有事情了?”
贾珠跟他年纪相渀,兄弟间也颇说得来,便也笑道:“是啊。你这是做什么去?”
“那府里珍大哥不是请咱们过去赏菊吃酒么?老爷和二老爷都没空儿,我是闲人一个,可不就过去凑个热闹。”
贾琏笑着,又冲着宝玉笑道:“你也跟着大哥哥?我看你倒不如跟我去珍大哥那边儿听听戏,省的一会儿觉得无聊了,闹得大哥哥也没法儿安心做文章。”
宝玉瘪嘴道:“我才不去呢,什么好戏没见过?好容易能出去走一趟,我自然跟着大哥哥的。”
贾琏失笑,让他二人先走了,方才自己带着小厮往东府里头去了。
宝玉跟着贾珠坐车往城外头行去,后边儿跟着各自的小厮长随。宝玉这一世还未曾这样出城游玩过,自然兴奋非常,顺着车帘子不住地往外头看。
今日乃是重阳,自古便有要登高“避灾”之说。许多人都在这一日插茱萸,簪菊花,阖家登高踏秋。因此,路上此时已是游人络绎不绝,往城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