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西厢里面,茗慎依旧沉浸在丧母之痛的阴影里,没有走出哀伤的情绪,非但刻意把自己深锁寂寞空庭,还不分昼夜的诵经念佛,抄写无数《往生咒》和《阴骘文》来超度亡灵,借此来安慰麻痹自己那颗充满自责内疚的破碎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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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腊八之后,宣德帝不知哪里得知了茗慎卧病的消息,不仅莫名其妙的赏下了十六匹内务府新进贡的绫罗绸缎给她,还并一件雪貂大氅,恩宠优渥。
娴贵妃眼见宣德帝突然如此爱重茗慎,作为嫡系姑母的她,自然也得有所表示,于是便打发人送了一床猞猁狲毯子过去,就连极不喜欢茗慎的惠妃,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将陪嫁的和田玉雕枕赏给了过来。
后宫最是个见风使舵的地方,那些妃嫔小主们趋炎附势,纷纷效仿两宫,赏赐了许多华美的衣饰和精致的吃食给茗慎,聊表慰问!
正所谓祸兮福所至,福兮祸所依,有时候人世间的循环还真就这么奇妙,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到底是福还是祸,目前还不得而知。
总而言之,茗慎从一个不受宠爱的无闻侧妃,一下子变成了皇亲贵族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原本沉寂多时的西厢,再次变得客盈满门,不日后的一天,就连纳兰慕枫也安排了荣禄以长兄的身份,前往端亲王府探病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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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纳兰荣禄带人抬了许多丰厚礼品和珍贵药材,前往西厢探妹,虽说他此番前来,是打着纳兰将军府的名义,但一半以上的珍惜物什,全是他自掏腰包给另添上的,待礼品在彩凤的带领下堆进西厢库房之后,他便由彩凤引着进了西厢的暖阁探望茗慎。
荣禄进门之后,默默环视了周围一圈,布置还算清雅精致,只是那临窗炕榻之前,却莫名其妙的横了一道碍眼的水晶珠帘,仿佛是要生生隔断彼此之间的情分一样。
“哥哥又不是外姓男子,四妹妹又何必多此一举?莫不是,存心要与我生分?”
荣禄隔着珠帘的缝隙,依稀看到茗慎素白苍苍的身姿,蓦地心底一酸,只觉红颜减旧时,她仿佛已经消瘦的快要不成人形了!
“咱们兄妹难得小聚一回,妹妹高兴都来不及呢?何来生分之说?只是热孝在身,又……咳咳……又病容残损……所以……咳咳……”干哑的声音,犹如卷起尘沙的北风,从帘幕后面幽幽荡出。茗慎越是想要压下咳嗽,却越是抑制不住,话还没说完整,心肺都快要被咳出来似得,热辣辣的震痛肺腑。
“怎就咳得这样厉害了?”
荣禄快步掀了帘子进来,茗慎急忙扭过身子,抬袖遮掩容颜,只撂给他一个瘦可见骨的脊背,咳嗽不止,撕心裂肺!
彩凤将汤药奉上,茗慎就着她的手将碗里的药汁喝尽,这才缓了过来,愁眉苦脸道:“大公子,您来的正好,快劝劝咱家小姐吧,她整日伤心欲绝,茶饭不思的,病情如何好转?只怕是旧疾未愈,又该添了新病。”
荣禄听完,转眼望着面前茗慎,只见她一袭缟素,脱簪待发,侧脸上的血肉几乎干透,面色蜡黄,青丝干枯,宛若一朵被腊月寒风摧残在最冷枝头上的柔弱白梅,孱弱单薄,奄奄一息。
荣禄心中霎时涌聚了数不尽的酸涩,眼角微红道:“四丫头,你就是这样作践自己的吗?可对得起日夜为你诵经祈福的白姨娘?她要是知道你因为悲痛过度,而变得茶饭不思,肯定会伤心死的!”
听完这话,茗慎心中的感动如同惊涛巨浪翻滚,一时再也难以自持,扑进了荣禄温热的怀抱,泪如决堤的潮水一般,凶悍的从眼中喷涌而出。
“大哥……慎儿以后再也不敢任性了,白姨娘她.......她还好吗?我的娘亲呢,也还好吗?嫂子好吗?大哥在将军府里,过的一切都好吗?”
荣禄从袖管里掏出一抹方帕,轻轻的为她拭着泪痕,话到嘴边犹豫再三,终是化作一声长叹:“上次你给父亲送来了假的消息,让他十分震怒,回府就把梅香姨娘鞭挞了个半死,又重新丢到了废园,此番让我来探你,也是为了让我替他给你带一句话,他让我警告你,若是再敢吃里扒外的话,就让你准备给梅香姨娘收尸!”
听得最后一句,惊得茗慎险些从荣禄的怀中摔了下来,幸好荣禄及时稳住了她,才使她没有跌倒。
“父亲怎么可以这么狠?”
茗慎的声音颤抖如风,目露秋水枯荷一般残败的衰色,眉头紧蹙道:“好歹我娘也是他曾经宠爱过的女人,怎么就下得去手呢?”
“咱们父亲的心肠一向心硬如铁,你素来也是知道的!”荣禄叹息道,语气里隐含了浓浓的无奈:“哥哥也知道你夹在丈夫和生母之间为难,只恨哥哥现在人微言轻,帮不上你的什么忙了。”
茗慎听得脊背一凉,这才发现,今日的大哥和平时有异,看起来满脸失落的神色,丝毫没有了往日那股气吞凌云的威风,反倒像个名落孙山的落魄书生。
能把大哥这样志高气昂的男儿,逼得发出英雄气短的感概,可见固*伦*公*主和南宫姨娘的手段,实在高端!
她早年就已料到,随着父亲大人的身体日渐老迈,世袭将军的爵位迟早成为两个哥哥的争夺对象,本来身为纳兰家长公子的大哥,不仅年少有为,且在朝堂颇有建树,又是白姨娘还当正室的时候出生,实实称得上是纳兰家名正言顺的长子嫡孙!
反观二哥荣华,非但不学无术,又是庶子出身,按道理根本没有资格与大哥一较短长,可偏生他被固*伦*公*主收养为子,又与生母南宫姨娘同气连枝,这才有了一个跟大哥一较长短的机会,但是却时刻处于下风,根本不足为惧。
可是,今日见大哥的神色如此为难,茗慎便已意识到纳兰将军府这场‘立嫡还是立长’的爵位之争,已经由过去的暗斗,转为明争。
“以往固*伦*公*主和南宫姨娘,也没少给大哥使绊子,可我从未见到大哥难成这般模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哥哥还要瞒着慎儿吗?”茗慎神色凝重的问道,苍白尖尖的脸蛋,疑云密布了一片阴霾。
荣禄有些气愤,狠狠拧着眉头道:“还不是那个和硕公主雏鸾,她自幼养在娴姑母的膝下,自然什么事都听娴姑母和固*伦*公*主的调停,如今到了出阁的年纪,听说已经准备要招我为东床驸马了。”
“那怎么行?”茗慎脸色剧变,黛眉一竖,急道:“大金为了防止外戚专权,皇亲国戚一般都不给予实权,当年咱们的父亲就是因为娶了固*伦*公*主,才会被朝廷削去了大半的权柄,如今哥哥若是在娶了和硕公主,只怕不仅要丧失掉继承爵位的资格,就连你兵部的差事都有可能保不住了。”
“唉,谁说不是呢?”荣禄苦涩一笑,含恨咬牙道:“不承想,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是给人家做了嫁衣,我只要一想到,日后只能做个徒有虚职的驸马爷,就恨到心头充血!”
彩凤适时端了两盅齐云瓜片插了进来,略略不解道:“大公子不是已经娶了一房两妾,和硕公主又怎么会甘心沦为妾室呢?她可是已故皇后的嫡出女儿,要是屈居平民女子之下,岂不是要让全天下的人看她的笑话?”
荣禄伸手接过白釉瓷盅,重重冷哼道:“沦为妾室她自是不肯的,估计要像当年固*伦*公*主逼我娘下堂那样故计重施,去求皇上下一道圣旨,逼着书瑶让出正室的位置……可怜她多年操劳,才刚为我生下儿子,却马上就要沦为下堂妇了。”
心中一阵唏嘘,茗慎低下了头,细细啜了一口手齐云瓜片,劝解道:“哥哥先别这么消极,皇上也许不会赞同这门婚事,也未可知?堂堂一国公主,专抢人家丈夫,传出去皇上的脸上也无光的,而且皇上不是一向优容礼待沈家的人么?应该不会让沈家的女儿沦为弃妇的。”
荣禄摇了摇头,嗤笑道:“皇上优待沈家倒是没错,但毕竟沈家的女儿不比他自己的亲生女儿,更何况,和硕公主乃正宫嫡出,又有娴姑母和固*伦*公*主保媒,这件事不可能轻易作罢的。”
“事情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吗?”茗慎紧拧黛眉,心中拨起了算盘。
荣禄端起茶盏,尝了一口,遂道:“八﹡九不离十了,还是别说我了,四妹妹日后有何打算?”
“彩凤你先下去吧!”
茗慎轻声吩咐一声,待彩凤离开以后,这才恨意难抒的说道:“我想过了,生养之恩大于天,若不能手刃了金氏为奶娘报仇,从今往后我在不活着!”
荣禄闻言,怔了半晌,劝道:“大哥在官场上曾听到过一些风声,道是端亲王收拢朝臣所用的金银,全都出自金家。此事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不过你要想动金氏,只怕必须先把金家扳倒。”
“可是,你若是想要扳倒金家,首先得让端亲王跟你一条心,方可成事,可是我的四妹妹啊,你想过没有,要是你跟端亲王成了一心一计,咱们父亲那边,怕是再也容不下你了,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奶娘,难道还要为了复仇,把亲娘也赔进去吗?”
茗慎双眸微微一眯,流泻出一道温婉的锋芒,不急不缓道:“大哥处处为妹妹着想,妹妹也不妨跟大哥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奶娘的死固然是金氏骄横所为,但是妹妹自身,也是万死难辞其咎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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