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步追上自顾自走的徐直问道;"大姑娘,那件工艺品怎会给了他?"他完全无视一脸惶然尾随的九行。
"嗯?工艺品?在你的眼里,就是个工艺品。阿玖,对我来说,既是面具的形体,那就必有面具的功用;面具是用来戴的,西玄人主张人的一生灿烂都刻在骨子里,神师才能够在西玄人幼年时看出他们的未来,这也是修行人笃信神师的原因。如今居然有人以禽骨制成面具,与骨头有关的话,那就是西玄人做的,只是西玄哪来的这等手艺?是谁,将刻有灿烂的骨头做成面具?目的是什么?他手上还有其他骨头吗……这头猛禽是绝种了吗?怎么我翻遍古书都没有见过?"一涉及学术领域,徐直就容易陷入自说自话,姜玖早已习惯,但他仍是认真聆听,听到最后他的脸色露出无比的古怪。他张口预言,话到舌尖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学士馆里的人将这幅工艺品给徐直看时,他也在场…….如果他没有记错,那时出土的陪葬物品,白话点就是死人的东西,徐直还戴在脸上过……他有点承受不住……
他有一种想要把徐直拿过去过水的冲动……
徐直忽的停足不前,看着前方。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式伶人们在前头草坪上练舞,男男女女衣着缤纷、舞姿曼妙,成为一道让人驻足的风景。
他眼底微微起了寒霜,徐直今日走到后院的路线是她平常很少走的,怎么这么巧,偏偏这些伶人也选在这个日子练舞呢?
是谁故意为之的?
"阿玖,你道要怎么才能让他多出去走走纾解身心?"徐直头也不回地问道。
姜玖惊诧的看她一眼,"大姑娘,你要取悦周文武?"难道真是看上周文武的天生姿色?
"取悦?这个形容词用的真好。只要他戴上面具的一天,我就要取悦他,是不?为了他皇子的尊严,他出去必会戴面具,现在他老窝在房里不出去,我怎么研究?"姜玖的脸皮浅浅地抽动,他绝对不会说;算了,别取悦周文武了,面具我找个人戴上给你时事观察吧。陪葬物给底下人戴着这种损阴德的事他还真无法狠下心肠。
她又道;"我戴了没用处,拥有皇族血液的人戴了呢?男人戴了呢?个性阴沉的人戴了呢?是不是有个开关呢?我要一个个试,阿武就是头一个最好的实验……"徐直沉吟着,又瞟向那些伶人。
有男有女,有的面上摸妆,有的则是素面,她一向记不住他们的名字,在她眼里,这些人就是一群玩物,专供排解愁闷用的,除此外根本毫无意义。
她举步过去,一班子伶人也发现了她,纷纷作揖,说道;"见过大姑娘。"徐直嗯了一声,第一眼就被为首的素面男子吸引去,男子披着黑亮的直发,眉眼清秀,穿着西玄男子单色绣纹猎装,全身上下素的不可思议,却也有不可思议的美感。
徐直想了想,还真想不起过去几年有没有见过这人,她只记得有人跳舞演奏解闷,但实际唱了什么,舞了什么,她脑中模糊一片。
伶人们也安静得立在一旁,没有战战兢兢,也没有主动说话,就这么任着徐直盯着班里的红牌。徐府的规范就摆在那里,只要照着走,就不会天降横祸;比起其他贵族府里伶人与后院那不得不说的爱恨纠葛,最终一具尸首从后门送出,徐府简直是人间天堂;但,就是有一点令人不安心,徐直找他们解闷的次数有限,西玄贵族将府里的人互送是常事,哪天有人向徐直讨了人,恐怕徐直也不会拒绝。
在一旁的九行,垂下脸掩饰厌恶。
姜玖上前,没看向那名男子,轻声道;"大姑娘,是要……解闷么?"他有意无意地将徐直的注意力转向自己。
果然不出意料,徐直将目光收了回来,等着姜玖久久不说话,久到那名男伶人都无声的用鼻腔嗤了一声。
姜玖却是无比坦然,他深知此时就算他鼻子开了花,西玄先皇自花里跳出来,徐直也不会有半分动容。她的目光或许在看他,却不曾真正看到他……这种他人无法理解的饶舌言语,也只有徐直的身边让人才能彼此明白。
徐直终于开了口,问道;"解了闷,他便会稍懈郁闷,出去走走?"徐直不得不承认,在了解人心方明,她脑子很容易卡壳。
"也许,"那岂止是郁闷根本是仇恨与羞辱连姜玖有时都认为还不如直接一刀了结周文武他还会感激呢。
"好,那你就去安排,就晚上吧,挑些令人心情舒畅愉快的乐舞。"徐直松口气,摆摆手,把一切都交给他,正要离去,姜玖连忙轻声问;"如果他看中里头的女人呢?"徐直眨眨美目。姜玖试探地替她做主;"大姑娘,他只是后院人,取悦他是有个限度的。"徐直点头。"你说的对,这点你看着办。"说完她直接抛诸脑后,旋即离开。
九行迟疑一会儿,尾随而去。
"……看来这个后院人是个野的,以后也不知道你们要如何争宠喽……"面目清秀的伶人状似低喃。
姜玖当作没有听见,略略放高音量道;"你们好好准备,大姑娘需要解闷,最好是几首能够让人放松……忘却仇恨的曲子。""忘却仇恨?"那伶人一字一字反复念着,而后笑道;"这真是不容易达成的要求呢……连我们这些终日在泥沼里挣扎的乐人都做不到,又怎能让旁人忘掉恨意呢?但,既然是大姑娘的吩咐,我们也就尽力一试了。"
第二章
进了书房的徐直,下意识地往她费心收集来的贮币器走去。
一如过去的每一日,她收集的五个贮币器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另外三个则是各自不同,没有变过。
大姑娘?"九行进门后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见徐直高傲地不理人,他又大声叫;"大姑娘!"徐直这次反应过来,她看向他,蹙起眉。"谁叫你进来的?""姜玖有吩咐,大姑娘若要来书房,定要有人陪着。"他也不愿意啊,什么鬼不鬼的……他抬眼扫过这栋三层楼的内部,层与层之间都是中空,以回旋式楼梯相接延伸,周围全是书与……古玩吧?他府里没被抄家前也是会收些各国古玩的,却似乎与徐直的有些不太相同,这些古玩带着一种非常陈旧的氛围……他又看向徐直刚才正在看的器具,但完全看不懂……他试着表达他的好学;"大姑娘,这是什么?""几百年前小周国装货币的器具,这种贮币器的特色是在器盖上雕刻小周国的人文历史。"徐直在学士馆待久了,从不藏私,跟每个人说话,只要有人问到她懂得,她一定回答,同时答得极为详细,"栩栩如生,雕刻生动宛如真物。收集了这些币器就可一窥几百年前小周国真实的民俗风情,你看,这时小周国狩猎的场面,从衣着上可以看出狩猎者的身份;这时小周国的春江,小周国人毕生必去一次春江,雕刻细到竟有十七个人,有老有少,或站或趴在春江旁饮着江水,人人表情生动,是不?"
九行小心翼翼上前一步与她保持距离地看向那些器盖上头立的雕像,他惊叹;"真是,怎能把一个人崇敬、感恩的表情给刻出来呢?"他也曾是受过熏陶的少爷,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九行不明所以,仔细比对。"对,两个都很平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徐直微微低着头,几乎与器盖上立体的雕像平视,她爱抚似得搂着上面的小雕像,说道;"是了,你们都看不见。""啊……大姑娘,你看见什么了?"
"我也看不见了,果然就是在一夜间消失了吗?谁拿走的?""……!九行吞了吞口水,不知为何背脊寒毛直立,明明心里拒绝想着她说什么这里鬼啊鬼的,但就是无法控制地往那头想去;他又瞟到那些古玩……有的看起来一点价值也没有,身孩子有破损……
"大姑娘,你收购这种几百年前的古董,很不容易吧?"九行试着搭上话。
徐直转过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在静默中他有一种"这种可笑问题还是不要再追问"的惊恐感。
徐直站直了身子,指挥道;"你去把梯子搬到这里。"九行闻言先是一怔,又想到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公子哥儿了,便顺从地去长剃那里,一搬……有够沉重。他涨红脸,用尽力气半拖半移,移到徐直指定的地点。
不是他不够力,真的不是,是长梯过重,根本一人搬不动!他忍不住问道;"大姑娘,平日是谁帮你搬动的?""嗯?阿玖或同墨吧。"徐直心不在焉地说道。她踩着阶梯上去,九行立即退了几步,与她保持距离,以免她会有任何误解。
姜玖或同墨?说错了把?是姜玖跟同墨合搬吧,九行不由得暗叹口气。他是罪官之后,一家入京领罪,本该全家问斩,但新皇大赦天下,父兄改以流放之刑,而他则以罪民身份派到徐直身边做事。
这是陛下的恩德他知道。陛下看他年轻,不忍他一生毁尽;而父兄听见他将到西玄徐直身边做事,皆是大喜过望,直要他好好服侍徐直。
怎么服侍?
他打听过了,所谓的身边人就是要包办徐直的衣食住行已经她的所有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