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子瞥了阿碧一眼:“你倒是比那些丑八怪顺眼些。你们是谁?”
阿碧先介绍连城璧:“这位是无垢山庄的连城璧,连庄主。我是阿碧。我们是为了花平来请公孙先生出诊,花平说他们是好友。”
“那个中原第一快刀花平?”小童子终于认真了些。
阿碧连忙点头:“正是他。小先生可否为我们通传一声。”
“好吧,你们随我进来。”小童子将阿碧与连城璧两人领到了墓中,就转身敲了敲主墓室里的大棺材:“先生,有两个人来求诊。说是乱石山那个中原第一快刀花平受了重伤。”
墓室中静了片刻,那巨大的石棺材才吱呀呀地发出了一阵轻响。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布衣的枯瘦老人面无表情地从那具棺材中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古怪而严谨的老头,就算是在这夜深人静、独自安眠的时候,他的头发衣服仍旧保持着平整清洁,丝毫没有一点褶皱。他随意地瞟了一眼阿碧,就将目光投射在了连城璧的身上。
这是一种高手之间相互吸引的气场。只一眼,他就可以看出来人中的这名男子绝对是名高手。而这样的打扮、这样的气质,公孙铃眯了眯眼:“无垢山庄的连城璧?”
连城璧没有回答,但不回答就已是默认。
公孙铃的面色更沉,看阿碧两人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不善:“无垢山庄的庄主,少年六君子之一的连城璧居然和乱石山的总瓢把子是朋友?莫不是我老头子久不走江湖,这江湖就变了天?”
公孙铃这句质问一出,阿碧才想起连城璧是江南世家之主,又是白道赫赫有名的六君子之一,而花平却是江湖上盗匪之首,是关中黑道三十六帮的总瓢把子。这样两个人,本就是天生的对头,注定的冤家,可是此刻连城璧却为了她来为这对手求医。这件事,莫说是亦正亦邪的公孙铃,就算是花平自己,若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只怕也绝不会相信。
阿碧担忧地看着连城璧,心中难过,觉得自己忽略了双方的江湖身份,给连城璧带来了麻烦。
连城璧感觉到了阿碧的担忧,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方才对着阿碧时,露出的生动,此刻又回到了原先连角度都不错一丝的完美面具。正是有了方才的对比,阿碧才依稀觉出其中的差别,此刻的连城璧虽然笑容优雅高贵,却完美太过,几乎就像是一个面具。
“我此刻替他请大夫,与我来日与他一战似乎没有关联吧。”连城璧用着这张完美面具看着飞身从棺材里跳出来的公孙铃:“我这妹子受了花平的大恩。我连城璧虽不是什么江湖名宿,但这恩怨分明,我自认还是能做到几分。”
公孙铃细细打量了连城璧,确认他所言非虚,又扭头重新上下看了看阿碧。这一打量,就是小半个时辰,阿碧被看得尴尬,又心中担忧花平,不由咬了咬唇。
她冲着公孙铃深深一福:“我听花大哥说公孙先生医术高明,能肉白骨、生死人,一直仰慕得紧。又听说您虽看着冷漠,却最是一个妙手仁心的大夫。也正是因此,花大哥一受伤,想到的就是让我来请您。”
听了这话,公孙铃面色稍霁,右手抬起轻轻抚了抚自己半花半白的胡子。
阿碧见此,又再接再厉说道:“一来,自然是因为您老人家的人品医德最让人相信,而来也是因为花大哥伤得太重,除了您,江湖上再无人可寻。”
公孙铃眯起了眼睛,似思索了片刻:“以花平的武功,这关中已少有人是他的敌手。是何人能让他受这样的重伤?”
此时飞大夫的语气较之先前已有松动,他既然肯问病情,就是已答应了出诊,阿碧心中一喜,连忙答道:“是那个大盗萧十一郎。”
“那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眼光最准、出手最利落的萧十一郎?”公孙铃挺直了背,一扫方才的傲气,显得严肃起来。阿碧一听,就知这飞大夫对那个萧十一郎也很是忌惮。“怎么就招惹上了这个煞星。小丫头,等我去取药箱。不过,一会上路让连庄主来给我们开路,且他与我们要保持三丈距离。”
阿碧初听飞大夫肯去取药箱,正露出了几分笑意,又听得飞大夫不许连城璧同行,不由带出了几分难色。她转头看向连城璧,只见连城璧难得的露出了失神之色,阿碧心中奇怪,以手掌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连城璧被阿碧的举动惊醒,目光一厉。待看清阿碧后,他才收了这份杀气:“你方才说伤了花平的是萧十一郎?”
“是呀,我不曾和你说过么?”阿碧吐舌一笑:“连大哥你刚才的眼神好凶,若不是我认得你,只怕要被你吓到了呢。”
连城璧听了这话,看阿碧的目光柔和了些,轻声解释道:“我只是没想到是他。”
“你们两,莫不是没听到我说话。”飞大夫可不是戚老二,对这样的忽视,他心中不快当下就摆在了脸上:“我信不过他这样的名门子弟。这些道貌岸然的正派君子最惯做些两面三刀的事情,若是要我出诊,就让这小子去开路。”
这话实在是有些难听,就算阿碧心焦于花平的病情,也没有看着人这样当面侮辱连城璧的道理:“公孙先生,我敬重您的医术为人,也相信您的阅历见识远胜过我这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但就算我再无知,也知道以己见判他人,必过于武断。更何况您根本不曾与连大哥相处过,这样当面说人是否有失妥当?”
飞大夫眼睛一瞪:“你这小丫头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你难道不是来求我去治你花大哥的伤?”
阿碧深吸一口气,站在连城璧身前,仰着头看着飞大夫,用她从不曾有过的洪亮声音道:“公孙先生是高人,是名医,答应救人自然不会不救。连大哥是好人,又是我的恩人,遇到不公我也自然应该替他说话。”
阿碧个子娇小,又满身柔弱秀气,站在枯瘦高大的飞大夫面前,就像是个试图挑衅大熊的小兔,看着可怜又可爱。
飞大夫又好笑又好气,正被堵得不知该如何接口。连城璧已经笑着将阿碧拉回了身后:“公孙先生若是不放心在下,就由在下开路。阿碧还是小孩脾气,还请公孙先生不要介怀。”
连城璧递上了梯子,飞大夫正好可以顺着下台阶:“哼,算你识趣。你们到门口等着,我收拾下东西,稍后就启程。”
石墓外还是如同两人来时一样的漆黑,只有新月洒下幽幽白光,弥漫在林梢叶间。白月光勾勒着彼此的面容,让阿碧本就白皙剔透的肌肤更透着几分清冷。
新月的幽光让两人间的气氛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阿碧与连城璧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对方。他们的视线投在漆黑夜幕中,似乎真有什么景色。
这样的沉默,让人有种无法把握的忐忑。等待也让时间变得黏稠缓慢起来。
此刻,连城璧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你就不怕我当真如同飞大夫所说,是个道貌岸然、两面三刀的正派人士?我们真正相识也不过一日,你怎么敢站在我身前说出这种话?”
这番问话本不是连城璧平日的风格,但他偏偏问了。且话中还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的又隐隐透着几分复杂希望的情感,听着让人心中无端难受起来。
阿碧努力摒除心中异样,认真看着洒在手心里的月色:“不论你是什么样的人,至少对我而言,你是我的恩人,是个救了我两次、肯陪我替对头求医的大好人,是会和我一起唱上陵的连大哥。既然如此,我又怎能不站出来,任旁人辱你,伤你?”
连城璧没有接话,阿碧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那一轮新月悬在天边,虽然无满月明亮,也无繁星映衬,但缀着这漆黑天幕,也确实美得让人心动。两人一同抬头,看得入神。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才不会告诉你们我看见飞大夫睡棺材的时候惊呆了呢o( ̄ヘ ̄o#)
古大师真乃神人啊。
☆、尘中累
三人回到乱石山上,已经是第二日正午。一路上飞大夫对连城璧的疑心丝毫未减,使得一行人走得颇为尴尬。好不容易来到山下,日头已经是当空。
从山下到客栈,阿碧没有看见一个强盗。对于有着数千人的乱石山,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直到他们走到客栈门前,阿碧才知道这满山的盗匪去了何处。
自那日客栈被毁,这看来破旧的房屋已是倒塌了一半。剩下的断壁颓垣在日光下更显得可怜荒芜。可就这败落模样,无人愿久呆的客栈,此刻竟然从里到外站满了手持刀剑的大汉。
领头的大汉是个面色紫红、一条刀疤横贯面目的中年人。他站在花平暂居的那间客房门外三步,手持一柄比寻常大上许多的大刀,面上是混合了忐忑与激动的奇怪表情:“当家的。我们乱石山上从来强者为尊,从前你的刀最快,功夫最好,我们兄弟都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