婕妤娘娘使劲儿吸一口气,狠狠按耐下心底翻天倒海的惊怒。“闭嘴!有话回去再说。”
头一回,姜柔被人气得心肝儿都在疼。
姐妹两个甫一碰面,因姜冉颐指气使主动挑衅,本只小小结怨,竟自此结仇。
恰在此时,左相见五人中,余下三人俱是明眸善睐,窈窕多姿。抓住这时机,笑着冲高台上的怀王拱了拱手,复又回头看了眼自进门起,便少言寡语的顾衍。
“王上,微臣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与朱家不睦的暗骂:兀那老匹夫,又在装模作样。
“爱卿何事启奏,直言便是。”不料他还有花招,怀王坐直身,以为他是要在留下的秀女当中,于册封一事上做文章。怀王语气一如往昔随和,实则笑里藏刀,已然生出铲除朱党的念头。
“谢王上。”左相不知这一年中,那人暗地里,多番教唆他人行离间之计。参的不止是朱家,京畿几大世家,近乎一网打尽。
只那人心思深,教刘高进谗言之时,明明白白,务必凸显出对他“不良于行”的轻鄙。
这话说多了,假话也能成真。如今他身有残缺,有冯瑛刘高在后宫推波助澜,宫里的太监,每每提及公子玉枢,除叹息外,显是少了以往敬畏。
怀王本庸碌,被先王认定无治国之才。如今周遭多被他安插小人,奸佞环绕,只看得见前朝朱家如何一手遮天,却忘了当日年纪轻轻,便能掌控御刑监的少年郎君。
如今他腿脚不便,进出皆依赖推椅。赵国公告病,常年将养,与致仕无异。顾氏一门,只留下他这么个瘸子,便是想造反,天下人也不会答应。
历朝君王,可战死沙场,可昏聩无能,唯独不能残!
怀王便是死死拿捏住这一条,对他掉以轻心。认定失了御刑监,他便如被拔牙的老虎。不怕用他,却汲取了朱家的教训,再行启用他时,用得十分谨慎。
左相不知怀王谋划,如今正侃侃而谈。
“臣以为,此番进京的秀女,便是落选,也是百里挑一。遣回原籍,实是可惜。不若从中挑拣几个,由王上亲自赏了给素日勤勉政事,于朝廷有功的诸位同僚,也是美事一桩。”说着眼睛却往邻座之人身上瞄。话里那有功有人,不言而喻。
殿内众人闻言,蓦地静了片刻。京中无人不知,右相宠夫人姜氏入骨,曾为独宠她一人,拒了陪嫁的妾。而今左相提出可指美姬入府,这里边儿牵扯的恩怨,虽与朝政脱不了干系,只这事儿本身,却也有趣。
“王上,左相言之有理。依臣看来,右相大人前有从龙之功,后不辞疾苦上朝议事。王上若眷顾他,可赐美姬褒奖。”
“不错不错,想必赵国公与国公夫人,也是乐见其成。话说那姜氏,众位猜猜,可会因此事与顾大人红脸?”
“是极是极,试过才知。”
“右相大人至今膝下空虚。大人这般人物,岂能只一妻,一辈子被个女人拿捏在手上?”
这话是越说越不成体统。左相牵头,朱党纷纷附和,也有好事儿的,喝醉了酒,人云亦云,跟着起哄。
“大人,这事儿上,您还真是不得人心呐。”公孙摇着羽扇,这口气,颇有些幸灾乐祸。
他冷眼一瞥,于此喧嚷的大殿上,依旧沉稳若定,眼底波澜不兴。仿佛众人这会儿取笑的,并非是他。
怀王不妨左相提的竟是此事。诣在膈应他,倒是无伤大雅。遂作壁上观,渐渐也有了笑意。
“顾爱卿,此事你怎么看?孤倒以为,府上添些美姬,闲时作乐,倒也无甚不可。”怀王是真心觉得他府上女人太少,与他那家世,实是不匹配。
“依臣看,这几个就不错。”左相门下一人会意,抬手指向这一轮落选的几人。
众人一看,果真个个儿娇艳欲滴,样貌清丽,眉眼间又带了丝丝缕缕娇羞的媚态。于是轰然叫好,只等顾大人点头。
那几个被当众品头论足的女子,虽羞恼,望向他的目光却盈盈如水,先前的失落,一扫而空。
若能委身公子玉枢,便是与宫妃失之交臂,此生亦无憾矣。这般皎皎如月的郎君,哪个女子会不爱慕?
便是起初几轮落选的秀女,这会儿也是急得脸色都变了。左相大人这提议,怎就不提早个一时片刻?公子若瞧不上那几个,可能瞧得上她们?
婕妤娘娘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今儿个大选,凭白冒出姜冉这么个祸头子,如今连七妹妹也不能独善其身。
姜柔回想起那两人自结识以来,被她瞧见的每一次相处,都是那般和睦而美好。默契得,就好像他两人心有灵犀,再没有人能插足其中。
那样的情感真挚动人。她一度羡慕,羡慕到夜里睡不好觉。如今骤然听闻怀王许会赐世子美姬,婕妤娘娘心里,既替七姑娘暗道可惜,隐约的,却又盼着世子推拒不得,让七姑娘也尝尝这世间女子,鲜少有人能摆脱的酸楚。
一旁九姑娘没有婕妤娘娘这般矛盾的心思,她是恨不能姜瑗不得好死。被人分享宠爱,不过是受那情情爱爱的苦,又死不了人,还是便宜了她。
在座除他之外,只一个人目色沉凝,面上无嗔无喜。
江阴侯贺帧因近日变天,恐哮证发作,肩上披着厚实的氅衣。眼见那人被左相为难,贺帧拇指在杯沿上抚一抚。犹豫着,若然那人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松口。他是否应当一厢情愿,继秋节宫宴过后,再当众请婚一回。赶在那人点头之前,“夺人所好”,与她分忧……
**************
第三四四章 那人虽无耻,可眼光信得过
春华殿内的喧嚣,将众人原本聚集在秀女身上的目光,尽数转移到他身上。
他依旧从容不改,头上束高冠,侧脸轮廓显得棱角分明,英朗刚毅。这人双目如潭,对那几个受人夸赞,可堪为他后院姬妾的女子,慢条斯理,打量一回。
之后,他出人意料,眼光径直射向对面,也正向他看来的江阴侯贺帧。
两人目光在空中砰然对上,彼此心领神会,各自都有无声的坚持。
贺帧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他纳了美姬,令她心伤。
而他不喜贺帧插手,他的妇人,他自当回护。
上次秋宴她虽没明着说出口,可她对贺帧,分明存了感念。她乃良善之人,旁人对她一分好,她能老老实实,惦记一辈子。
她因贺帧心生动容,他并非不介怀。只他包容她,除她弃他而去,他万般容忍不得。旁事上,但凡不是她的错,他也没有对外人那般,非要勉强她心意的强硬。
只某些事,可一不可再。
他错开眼,从善如流,像是应和旁人调侃他的哄笑,他回话亦带上几分不正经的风流恣意。
“臣年少时,见美人,爱其容色,忍不住多觑两眼。也会想何不纳了入府,夜夜欢好。”
他这话刚起了个头,殿内已是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众人瞠目看他,无不是一副见鬼的样子。公孙离他最近,听得也最是清楚,险些一口酒呛得喷出去,当堂失态。整个春华殿,能听懂世子这话的,除他外,恐怕只江阴侯一人。
公孙顺眼望去,果然见江阴侯面色阴沉。眼中透着对世子此言,不加掩饰的不齿与愠怒。
公孙掩扇,轻咳了咳。
臣没还老糊涂,臣记得,世子您年少那会儿,常年离京,一年当中,大半时候在外寻医问药。旁人不识您话里那美人,臣却是洞明的。
美人那会儿,年方一十,确切些说,还只是个美人坯子。
您这话说得模凌两可,骗得过别人,骗不过侯爷。也难怪江阴侯脸上阴云密布了。回头世子妃若知晓您这般荒唐无羁,还不知要如何与您闹别扭。
“下官竟不知,右相大人竟与我等乃是同道中人。”底下一人嗟呼哀叹,大感被右相大人平日寡淡的表相所欺瞒。
“外间传言,公子玉枢远女色,最是自律……”殿上的娇娇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佛这时候才恍然明白,该死的,居然被谣言所误。之前对公子只敢远观,至多眉目传情,唱唱小曲儿,却错过了自荐枕席的大好时机。
当初若不顾一切冲上去,拦了公子车驾,会不会,如今与公子****欢好的,便不是那姜氏?!
殿内一时喧哗声四起,嗡嗡然,交头接耳。诸位大人打量顾大人的目光,从惊愕猜疑,到揣摩惊醒,最终化成是男人都了然的揶揄回味。
若是换了他们,生来一副高华清朗,卓然于世的好样貌。前公子丹臭名远扬的前车之鉴,但凡聪明人,都不会重蹈覆辙。也难怪这位,装也要装出一身正人君子的气度来。
高台之上,怀王一扫先前郁郁。此刻抚掌大笑,遥遥一指指向他。“爱卿,爱美人兮,何不早说?殿上美人,你尽可挑去。”
那人掸一掸衣袍,拱手谢恩。懒懒支着手,略微仰头,真就相看起殿内美姬。他目光过处,娇娇们面红耳热,兴奋得腿脚都在打哆嗦,恨不能剥去裙裳,好叫他里里外外,品评仔细。
下午晌,七姑娘跟随两位侧夫人进宫赴宴。国公夫人许氏称病,这等无关紧要的宫宴,许氏没兴致去凑这个热闹。只留在佛堂,诵读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