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谁呢?一时记不起来。回头问春英,恰逢此时,磬乐一缓,献舞的御女,各自挑一盏宫灯。舞姿款摆,羞怯怯,欲语还迎。那宫灯正巧挡住大半张脸,竟是一眼瞧不清真容。
“罢了。”她摆手,轻轻摇一摇头。只以为必是看错了,新入宫的御女,她该是一个也不识得。
酒劲儿上头,燥热中,多了几许烦闷。与身旁顾臻与几位夫人知会一声,她带着春英,借着廊柱掩映,悄然退出殿门。
她不知,今日她一举一动,托那人的福,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甫一离席,底下喁喁之音,不绝于耳。
“瞧着也就那么回事儿。要说绝色,比郡主,天上地下,差得远呢。”
七姑娘的颜色,在南边儿,算得美人。只北地推崇丰腴硕大之美,她如此玲珑娇小,燕京娇娇们,怎么肯服气。便是明面上忌惮她世子妃的名头,心里却不知如何埋汰她。
“嘘!还不赶紧闭嘴。人都去了,提她作甚。”其中一人蹙眉,扬手扇一扇,觉着晦气。
曾经在京中风光无二的幼安郡主,悔婚后,不两月便嫁去交州。早早伤逝,可怜归可怜。因幼安恶了国公府,尤其伤及那位颜面,京中仰慕他的娇娇们,竟一厢情愿,连幼安也恼上了。
由此可见痴然恋慕他,竟至如斯。如今突然听闻他痴迷一妇人,娇娇们心碎一地。没法子,只得将满腹酸水儿往肚里咽,转而挑七姑娘的刺儿。
谁也没留意,自献舞的美人踏进殿门那一刻,便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不时投向七姑娘那方。那目光隐晦而繁杂,却是难懂。
姜冉恨极。这恨里,又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意乱。
她一直以为,只要能进宫,步步为营往上爬,终有一日,能叫七姑娘俯首帖耳,睁大眼睛看清楚,她姜冉,绝不会永远是姜家二房,最没出息的那一个。她不会永远被关在佛堂,受人摆布。
她的夫主,将会是大周最尊贵的君王。单只这一条,姜瑗此生也休想越得过她去。
可为何,偏偏在大选这一日,让她眼睁睁看着,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向天下人昭示,他对姜瑗,爱重至此。甚而不惜自污贤名,也要护她。
九姑娘心寒,那一刻,就好像被人当头泼了凉水。冻得她仲春时节,心却结了冰。
莫名的,她就知道。比不过了,穷她一生也比不过了。在她最壮志满满,誓与姜瑗一较高下的兴头上,她怎么能以一己之力,敌得过那样一份两心相许,坚不可摧的情意呢?
怀王虽尊贵,然而天子真心,谁会蠢得有胆子去讨要?她姜冉不蠢,故而她等不来那样一个人。
今日春华殿上,她便失魂落魄,只觉这一场还没开头的较量,如此寂寥便惨淡收场。输也输得冤枉。
她不是败给姜瑗,而是败给举世皆知的公子玉枢。
姜冉尤记得,幼时初见那人,她傻乎乎看直了眼。从不知晓,世间还有这般人物,只看他一眼,已是自惭形秽。她低低埋着头,再不敢多瞧。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诫她:她不过是府上庶女,在京里来的贵人面前,答话也是不许。
那****挨了陶妈妈的训。只因她回去时,还分心想着那位少年世子。曳地的裙摆绊了脚,她当堂出丑,被五姑娘丢了个白眼。她羞得险些哭出来,却怯懦,紧紧揪着裙摆不敢吭声。
九姑娘陷在回忆里,加之今日殿上之事,震惊太过,挥之不去。满满当当,全都塞在脑子里。只叫她益发混乱,渐渐便钻了死胡同,对七姑娘恨意,越发根深蒂固。
嫉妒像鸩酒。饮鸩止渴,只会一日比一日,病入膏肓。这恨也变了味道恨只恨,世上原有这般伟丈夫,却叫七姑娘早早占了去。实在可恶!
同样着急与七姑娘说话,却苦于没寻着适当的时机,姜婕妤一见七姑娘出门,赶忙使唤简云跟上去,欲邀七姑娘宴席散了,见上一面。
“没见到人?”不会儿简云回来,摇头,只道是殿外没瞧见七姑娘身影。
姜婕妤目光在一舞毕,退到最末几席入座那二十余御女身上。目中冷芒乍现,轻哼一声,只得暂且作罢。
“叫人去盯着,见了七妹妹,务必请她过来一叙。”
简云口中没影儿的七姑娘,这会儿正避在拐角处的树荫里,看着来人,微微有几分诧异。
脑子晕乎乎的,神智倒还清明。
“公公手上可持有我家大人的信物?若然没有,请恕妾身不能随公公同往。”
冯瑛从袖兜里掏出一块玉珏,却是上好的羊脂玉。月下泛着清辉,确是他平日爱配在腰间的玩意儿。
她接过来仔细摸索一回,确认无误,这才放心点头。“如此,妾身这便随公公去。”问明白那人如今何在,回头嘱咐春英自去给关夫人报个信儿,不必跟来。
冯瑛嗅到她吐气时,淡淡的酒香,悄然向后退了半步,出于对那位的忌惮,对她很是讲礼。
知她吃了酒,冯瑛无奈苦笑。
眼前这位即便微醺,亦不忘警醒。怕是在她眼中,他冯瑛便是十足的小人,见风使舵,实难取信于人。故而才有这番查验。
“世子妃请。”说罢前头带路,知趣儿的,再没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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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是人的本性。只聪明人知道克制,继而释怀。心胸狭窄的,两只眼睛永远盯着同一个人,成了心结,觉得处处都不如人了。可怜又可悲。
九姑娘受此刺激,心态发生改变。唯一的长进,是从对世子敬而远之,到逐渐上心。
第三四八章 暖夜,与子同袍第三
“到了。大人便在此间偏殿歇息。席上饮了酒,劳烦世子妃照料一二。”冯瑛轻轻替她推开门,拱手退下。
他也醉了?她扶门跨进屋,小脸上平平静静,只眼里的清明,渐渐被酒气蒸出一层氤氲的水雾。
脑子迟钝的想,怎么也不留个人给她使唤?这宫里她不熟悉,要到何处去打水给他擦脸?
一眼没瞧见人,她环顾一周,只觉这殿里陈设很是清雅,书案上的瓷瓶里,还插着讨喜的桃花。朝着那半卷的珠帘走去,她高高挑起帘子,便见内室之中,那人颀长的身影,正歪在榻上。腰间的佩绶流泻下来,风一吹,淼淼卷了穗子。
她虚一虚眼,稀罕的发现,那人竟睡着了。于是蹑手蹑脚走过去合上半开的窗户,看他就这么随意歇下,嘟囔一句,“也不怕着凉。”
她来到榻前,微微躬身,俯身细看他。见他面容平静,她展开被褥,轻柔给他搭在身上。索性抬了小杌凳来,就近坐下,手支在膝上,托着下巴静静看他。
他本是警醒之人,她给他搭被子的时候,他已有所察觉。嗅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气,知她到了。两侧额角抽痛,他没忙着睁眼,只抬手欲要摁压几下,缓过这阵。
今日在宴上醉得厉害,群臣借他辞美姬一事,起哄灌他酒。原本他打算酒宴正酣之时,退出门寻她。奈何刚迈出几步,便觉头重脚轻,不得已,只能命冯瑛去接人。
“怎么醉成这样了?如今知道难受了吧。”一只温软的小手,啪一声拍开他手掌。气嘟嘟怪他身旁也不留个妥帖之人,要是病倒,她该心疼他。
“唔。”他喉间溢出一丝低低的轻吟,英挺的眉目舒展开。被她揉舒服了,这人翻手盖住她小手,这才徐徐睁眼。
他目如点漆,夜色里,流转着勾魂摄魄的光。躺了会儿,人已清明。见她面上微微带了几分娇憨,眸子水汪汪的,尾音哝哝的,又甜又糯。
这模样……他目中泛起一丝幽芒。
“可还认得人?”捉住她小手,他目色微沉,极其不喜她在外间沾酒。她那点儿醉酒的毛病,他记忆犹新。
怎就变成他质问她了?被他治住小手抽不回来。她努一努嫣红的小嘴儿,耍赖,软软倒在他身上。
“没醉呢。”这时候她记起来了,这人曾严正告诫过她,不许她背着他吃酒。
见她如此,他躺平,让她靠得更舒坦些。她这般撅着小屁股,只上半身伏在他身上,歪歪扭扭,不成体统。
他眼里含了纵容,想她今日险些就要受委屈,终究硬不下心来就吃酒一事训话。
他抚着她发顶,嫌她头上的簪子碍事,指尖一转,滑下去,摩挲她露在领口外,一截雪白的脖子。他眸中想浸了墨,黯哑问她,“可是倦了?若是渴睡,歇会儿再出宫。”
许久没听她回应,他目光从她瓷白的后颈调转开,不意对上她痴痴凝望的杏眼。
知她尚有几分清明,他撞上她秋水般潋滟的眸子,气息微滞,酒后还未散去的燥热,化作另一股火气,有几分蠢蠢欲动。
他凝眉,抚上她眼角。男人带了薄茧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分明没刻意挑弄,却带了淡淡的情味儿。
她喜欢被他碰触,拿脸蛋儿蹭蹭他掌心,满足的眯起眼,娇声求他。“不累。今儿高兴,饮酒这事儿,不罚了好不好?”
如此小女儿情态,烧得他眼热。起身拥她坐在床头,遗憾此刻尚在宫中,场合不对。
“何事欢喜,说来听听。”
她傻呵呵看着他笑,指尖顺着他圆领的领口,滑来滑去,偏就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