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听进去,郝姑姑接着说道,“想来您也是明白人。此番六爷安排您进宫,除了给姑娘您指了条明路,若然某些时候需得姑娘在后宫出一把力,想来姑娘该不会忘了六爷的恩情,不予理睬的吧?”
前头还好好说话呢,突然话锋一转,叫九姑娘心头一凛。这才从将要进宫的喜悦里,清醒了几分。
她正了正神色,也知道这会儿反悔是万万不能。况且她这么一入宫,若是背后没有个靠山,那哪里能成事?
九姑娘打的好算盘:六爷若真要叫她办事,那也多半是大事。需得她有那份能耐才成。真到了那地步,想来她也往上爬,爬得差不多了。做了高位妃嫔,顺手还了六爷与相府的恩情,这也是常理。
于是九姑娘通情达理,痛痛快快答应了。却不知,今日她这么不费吹灰之力的一点头,却是主动把脖子伸出去,套进了朱家的绳索里。往后是死是活,再不是自个儿说了算的。
日子便在各府忙活中溜过去,转眼已过了年节。
今岁年节,七姑娘过得甚是如意。****有他相伴,元宵晚上,还出门看了花灯。猜灯谜她不会,天生就不是那块料。好在她背后有人,那人乃先王御封,大周朝最富盛名的公子玉枢。太学院的学生尚且能够折服,何惧区区几个谜面?
于是那晚七姑娘心满意足,笑眯眯将灯会上最别致的两盏花灯收入囊中。一手提一个,左边儿的是嫦娥奔月,右边儿的是麻姑贺寿。
她脑子转得快,隔日一早便将麻姑贺寿那盏,借花献佛,孝敬了国公夫人。许氏虽依旧没让她进门,却收下了她的灯笼。
于是右相大人开年头一天下早朝回来,便见世子妃抱着阿狸,与得了大红包,同样喜不自胜的四姑娘,在院子里有说有笑,竟摆了棋盘练手。
他上前粗粗观之,见她想也不想,落子便是一招臭棋,转身便走。
四姑娘一见世子并未多留,大大舒了口气。阿兄若是留下来,这盘棋,她还不如俯首认输呢。
“嫂嫂,阿兄这是瞧不上你我两个对弈,拔腿就走。”四姑娘托着下巴,有世子妃陪着被那人嫌弃,心里好受许多。
七姑娘目光还追着那人,撇一撇嘴,就知他会是这般反应。他教她学识,教她骑马,教她诸多不老实,尽坏了祖宗礼法。这其中,对她最不满意,便是棋艺一道。他曾言,她这般疏懒绵软的性子,观她落子,他便止不住上火。
果然,这回看都懒得看了……
下了会儿棋,眼见一时半会儿也决不出胜负。四姑娘将手一推,揉了揉脖子,思量再三,还是没能放下陈夫人的嘱托。
“嫂嫂,大选落定那日,宫里会设赏花宴。京中各家命妇小姐都在受邀之列。此番主持大选的,是王后娘娘与贺兰家那位得宠的昭仪娘娘。往昔惯例,这般筵席需得好好打扮打扮。清早我到陈夫人房里请安,夫人嘱托我问问嫂嫂,京中无人不知,嫂嫂嫁过来之前乃朝廷女官。学问好,丹青笔墨想来差不到哪儿去。若然得空,可否到陈夫人屋里坐坐。大伙儿商量着绘几个京里没有的花样儿。染了绸缎,赴宴之时,新制的衣裳好看,也能为府上挣挣体面,压一压朱家的气焰。”
七姑娘一听,只稍一作想,便明白这又是陈夫人笼络她,专门儿做给国公夫人看的。不仅能给许氏添堵,还能在国公大人跟前表了贤惠,一举两得。
七姑娘无奈瞧着四姑娘老老实实传话,心想,这姑娘还真是缺心眼儿。除了怕她顾及许氏,推拒陈夫人好心亲近,别的再没有多想。幸而那人先走一步,否则这会儿怕是又要给四姑娘脸色看。
七姑娘沉吟片刻,仔细回想平日为数不多几次与国公大人、府上几位夫人,同桌而食的情形,眸光一闪,爽快应下此事。
人性之复杂,若然一味顺从讨好,别人未必领情。她从那人口中听来,对国公夫人浅显的了解,不难看出,国公夫人性子要强。
既如此,若然她这堂堂正正的世子妃,受了正室夫人冷落,渐渐与陈氏走得近了,国公夫人心中,会否生出些变化?
七姑娘越是琢磨,眸子越亮。打定主意回头与那人商量商量,事先通个气,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甘泉宫里,怀王刚下了朝,正在书房批阅奏疏。御前总管刘高捧了今届秀女的画卷,于门外请见。
刘高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人人手里都抱了满怀。能送到御前的,自然是秀女当中,家世了得,相貌最出挑的那二十余位。
怀王抬头,慢慢搁了笔。袖袍一挥,命他几个进来。
刘公公垂着眼,躬身应是。眼睛只盯着交错迈步的脚尖,脑海里谨记着冯公公的教诲。
“将画卷呈上去,旁的话别多嘴。只记得提一句,‘这画卷先前左相大人已瞧过,夸奖今届秀女品貌俱佳,想来定能够好好服侍王上,替王上分忧’。”
第三四一章 珍馐百味,独好一口
昨儿午后歇得时间长了些,夜里再睡,今晨卯时还差三刻,她已迷迷糊糊醒来。时已入春,北地依旧霜寒,天儿还未亮堂开。她睁着惺忪的睡眼,难得的,在他起身之前,就这般安安静静,伏着一动不动,端看他的睡颜。
相识一路走来,这才迟迟发觉,很多时候,除了春英与崔妈妈,多是由他将她唤醒。她没有他勤快,更没有他仿若天生的自律。于是他在家时候,她不是被他抚弄额发的手指扰了清梦,便是被他温存绵长的亲吻给憋醒。
好容易醒在他前头一回,她懒懒的,头还枕在他臂弯,极为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他睡着时,神态很舒展,是那种让人看了觉得心静的舒展。没有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更没有他冲她使坏时浪荡的不正经。
她着迷看着他这副情态。俊朗还在其次,他面相她、怀抱她时,面上隐约带出的满足,让她的心也跟着软和。
她小心翼翼,唯恐惊醒了他。手掌偷偷覆在他心口。即便已与他成亲小半年,某些时候,依旧恍若梦中。
这样的男人,是她的夫君,何其有幸。
掌心下,一声又一声沉稳的心跳,是她熟悉的鼓动。她还深知他在另一种情形下,心跳会变得激狂,砰砰撞击她手心。那时候的他会很迷人,也很失控。
她屈一屈腿儿,暗恼不过是想一想,脑中他仰头低吟,挥汗如雨的样子,竟也会这般影响到她。真是不争气,难怪他总是傲慢的在她跟前,调侃她“不中用”。
听见远处有打鸣的声音,她抬头瞅瞅墙角摆放的更漏。再一会儿,仲庆便会在门外叫起。
她扇子似的睫毛扑闪一下,坏心一起,设想他每每是如何唤醒她。仿效他的路子,她半支起头,唇瓣轻轻挨上他的。
脸庞露在外面,他的唇微微沁凉。软软的,像她吃过的糯米糕,只是少了甜味儿。她轻碰一碰,再碰一碰。与他离得近,感受他的鼻息扑在她面上,她淘气,乐此不疲。
忽而,她离开的唇又被不轻不重的压回来,与他紧紧贴在一起。她抬起眼,果然见得前一刻还在安睡之人,不知何时已睁了眼。
他看她的目光幽深而静谧,三分慵懒,七分享受。
与他相处日久,她虽羞怯,却也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眯眯向他问安。“起身么?时辰快到了。”
他眯起眼,静静打量她片刻,本还揽在她腰间的手,就这么移到她脑后,扣着她,不管不顾便是一记深吻。趁她没回神,他以温醇诱人的嗓音迷惑她。
“送上门来的好处,实是大善。明日接着可好?”
春英进屋伺候姑娘梳洗,便见姑娘红着脸,从托盘里取了毛刷与青盐,话比平日都少。
春英迷惑打量姑娘一番,见姑娘动作慢吞吞,眼角却不时瞥向屏风后更衣的世子。春英忍着笑,眼见姑娘与世子和和美美,她也跟着乐呵。
洗漱完,那人已在外间等她一道用饭。
她犯难,皱起秀气的眉头,软声道,“要不下官先伺候您用饭?给母亲请安回来,再用也不迟。”
他好看的凤目淡淡瞥她一眼,迳自端起他身旁食案上摆放的青花瓷碗,盛了肉羹,再给她夹一筷子爱吃的水晶虾仁,放在瓷碟里。并未搭理她的推辞。
他扬眉,无声示意她身旁坐下。懒得与她多废口舌。
她怔怔望着已然盛好的吃食,嘴角动一动,终是没再推拒。再一次体会到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强势,她安慰自个儿,她绝不是因为喜欢他,便对他言听计从。她这是怕浪费了顶好的食材,可惜罢了。
于是乖乖落座,执起汤匙,小口喝汤。他亦是安安静静用饭,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却异常融洽。
见他搁了碗,她咽下最后一口酥肉丸子,接过春英递来的茶盅漱口。便听身旁这人沉声对她讲,“若然能改掉疏懒的毛病。阿瑗日后早起,陪同为夫一道用饭,再去与母亲请安。你身子需得好生调养,子息大事,轻慢不得。莫要忧心母亲那头会怪罪,母亲那儿,自有我去说。”
他目光不着痕迹,在她刚沾了水,粉粉润润的唇瓣上一掠而过。若非他说话时神情太正经,语气严肃,又提到子嗣。她都要疑心,这人催她勤快早起,为的,是心疼她大清早到东苑绕上一圈,怕饿坏了肚子,还是……他本就惦记着那句“大善!明日接着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