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妈妈在门外听了这话,只觉世子对自家姑娘上心,天大的好事儿。回头她得好好说说姑娘,不说世子这是为姑娘好,便是嫁了人,占了世子妃这名份,怎么也该贤惠些才是。怎么能****睡足,只让世子孤身出门,连个相送的人都没有?这事儿上,她家姑娘可是做得失了妥当。
崔妈妈正这么想,却见七姑娘竟懂事的,将世子送到了门口。崔妈妈心下安慰,只觉自家姑娘规矩还是好的。只是年岁轻,难免有疏漏。教教,很快便改得过来。
七姑奶不知待会儿崔妈妈还得念叨她。她这会儿跟在他身后,见他的随扈,识趣的等在几步开外。她勾一勾他衣袍,见他回头,这才将一早上在心里盘亘了许久的话,低声问出口。
“明儿是大人您生辰,傍晚在母亲房里用饭。那午时,您可赶得回来?有没有想用的吃食?”
她问这话,意图太明显。他眸中一亮,扶着她肩头,却是遗憾叹气。“大选将近,司礼监琐事繁杂,刘高此人,尚不足独当一面。加之近日朝堂有变,若是能赶回,定然提早派人与你传信。”
她也明白他这般说,多半是赶不回来的。稍稍有些失望,可还是牵起个笑,垫脚替他理一理披风领口上绲边的毛领。
他将她眼里一瞬黯然收入眼底,心下一动,迁就的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语。
“珍馐百味,最中意,还是那碗飘着葱花的素面。”
这人漆黑的凤眸里,独独映着她一人身影。专注看她,隐隐带笑。
她揪着他领口的手抖了抖。放葱花的素条?是去往麓山途中,大雨阻道,她叫春英端给他的那一碗;还是去岁她在府上,特意早起亲自给他煮的那一碗?
她觉得哪一碗都不重要了。他真正在意的,已然明白无误,传达给她。
心窝里胀胀的,满满装的都是他。末了,她低着脑袋,脱口而出,飞快应一个“好”字。
第三四二章 终相见
天儿一暖,三月闲庭对弈,四月曲池荡千。/日子过得快起来,晃眼已是复选之期。
早朝过后,众臣秉手侍立,恭送御驾离去。然怀王瞥一眼文官那列当头的左相,眼底晦涩难明。目光落在他身后推椅上那人,这才稍稍有些缓和。
不急着回宫,抬手拦了刘高叫起驾。怀王步下高台,环顾问曰,“巳时大选,众爱卿可有兴致随孤同往春华馆一观?”
众人面面相觑,岂敢不应。
御驾一马当先,诸位大人的软轿,浩浩荡荡,往春华馆而去。这般阵势,倒叫主持大选的王后娘娘吓了一跳。
急忙率后宫妃嫔出门迎驾,又匆忙命太监给大人们置了矮几酒食。
“臣妾实不知王上会与诸位大人前来,唯恐怠慢了王上与众位。”
“无碍。孤亦是临时起意。怪不得你二人。”怀王面上带笑,很是温和,扶了王后起身。复又看向韦后身后,如空谷幽兰般娇柔的女子,怜惜携了她手。“贺兰爱妃也到孤身边来。”
怀王这是宣她伴驾!昭仪贺兰氏惊喜抬头,娇娇柔柔应一声。眼中对怀王的爱慕,犹如那园子里引来的活水,潺潺流淌。
眼见文王一手携王后,一手携贺兰氏。同样精心梳妆,却未得君王垂怜的姜婕妤,一声不响垂着眸子。只余光瞥见简云怀里抱着的公子昶,这才傲然挺直背脊,守礼坐到贺兰氏下首。
约莫一刻钟后,众人纷纷入席。韦后小意问道,“王上,这便开始?”
“然。”
话音方落,便见侯在殿外的秀女,照着太监唱名儿列队,渐次而入。
当先进来几人,个个儿规矩都是极好。两手扣在腰间,恭谨福礼,含羞带怯。
韦后身份摆在那儿,轻易不会开金口,问话多是由她宫里姑姑代劳。依照往年惯例,挑了些平常的发问。左不过“哪里人”“多大了”“善音律否”……
这般盘问,颇为枯燥。出身高的,复选不过是走个过场。余下家世平平,前朝无甚依傍的,便只能孤注一掷,拼了命的展示自个儿清丽的美貌,与讨怀王欢心的本事。
顾衍弃推椅,屈膝跪坐,与公孙同席。漫不经心晃着杯中的酒水,对轮番上前答话献艺的莺莺燕燕,兴致缺缺。目中古井无波,食指轻轻叩在膝头。人在这儿,心却挂记着方才还未议完的朝事。
公孙对此司空见惯。除世子妃外,还没见哪个女子,能令世子正眼相看。
玉阶之上,怀王接过韦后敬上的美酒,小酌一口,回身哺给半揽在怀中的贺兰氏。竟是当堂与两位娘娘调笑起来。
底下那奏曲的秀女面白如纸,额头急得出了汗。王上如此,可是厌了她琴艺?
一直留心怀王喜好的左相大人,眸色一冷,即刻给韦后身旁那宫婢递了个眼色。少顷,便见那宫婢,冷脸屏退了那弹琴的秀女,再唤下一人上前。
怀王眼底倏地一暗,松手放开贺兰氏,理一理襟口,向后靠进宝座。状似不耐道,“孤听闻今岁选入宫中的秀女,其中十余人,颇得左相赞许。如此,速速宣了她几人来见。”
怀王一手按在案几上,仿佛迫不及待,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温声与左相笑言,“爱卿命人绘的美人图甚好,孤看了,颇为心动。就不知美人儿从画里走出来,活生生到了孤面前,能否令孤一见难忘。”
在座诸人闻言大惊。王上这话是何意思?莫不是左相大人,除在外大肆命人搜罗美姬,竟还早早打点掖庭,为一众选进宫中的女子,青云梯都搭到御前去了?
如此急急慌慌,不择手段往后宫塞女人,这也未免……太有失身份。
与左相府同一条船的京畿世家,暗自咂舌:相爷这般,就不怕王上背上好女色的污名,反过来降罪么?
余下早对朱家在前朝擅权营私不满的,自是面露鄙夷。奈何,碍于相府势大,只饮酒,静观其变。
在场若论惊惶,非左相莫属。
这位三朝元老,一听便知大事不好。分明已过花甲之年,竟腾一声,直直站起身,袖袍掩面,几步跨出去,倒头便拜。
他这般做派,却是要叫屈,表了忠心。却不知,如今怀王,最见不得,便是他这套。
但有问起,凡事必称“为王上,为社稷”。这江山社稷,全由他朱家操碎了心,又置他这天子于何地?江山是他朱家的江山,还是司马家的江山?
越想越是心火熊熊,怀王仰头大笑。“罢了,罢了,快些起身。戏语耳,爱卿总是这般开不得玩笑。实是无趣。”
却是抢在左相开口前,阻了他话,命他退下。就仿佛之前那话,真就是戏语,而非从刘高嘴里得闻。
左相一条腿才跪下去,忽闻“戏语”一说,叩拜的动作僵在原地。借着掩面的袖袍,悄然锁眉,疑心大起。
余光在邻座与公孙攀谈那人身上划过,左相大人这才颤巍巍,无奈起身。心头大恨!已然猜出,今日这事,怕是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到底是老奸巨猾,输了一城,立马心生一计。被顾衍那厮暗地里捅了刀子,虽一时想不出他使何人耍的诡计,却也不能叫他得了快活。
与方才不同,回去时候,左相大人重重跪地那条腿,磕得麻了,行动有些不便。怀王一看,只当他不甘心,还有心做戏。昂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借此掩去眼底的厌烦。
大选继续,又五人款款上前。右手排头的那名女子,一身青葱素雅的裙裳,头上只一支翠玉簪,半垂着脸,深吸一口气,记起这段时日来,郝姑姑严厉教导,反复在心里默念几遍,这才不疾不徐,站定后,缓缓抬起一张略施脂粉的俏脸。
底下坐着的姜婕妤,正因今次秀女面容姣好,不乏绝色,心事重重。如今被简云莫名其妙,拽了袖口,回头怒瞪她,却见简云眸光闪烁,遮遮掩掩,急急向她打眼色。
姜柔一怔,抬眼望去。只一眼,险些叫她坐不安稳,御前失仪。
那是何人?!莫不是她眼花,怎么大白天的,还能认错了人?
不知不觉中,姜柔搁在膝上的手,十指微微哆嗦。脑中一团乱麻,眼前不禁浮现出她漠不关心,烧了九姑娘的书函,姜冉咬牙,眼眶通红,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的凶恶模样。
**********
第三四三章 顾爱卿,你怎么看?
“奴婢庄照,年十四,荆州人士。家兄荆河,乃相爷门下司直。”
又一个朱家送进宫的秀女。
怀王目光在她身上片刻也未停留,听王后做主,将她留下。压下嘴角的冷笑,对接下来几人,竟是懒于一观,只抱了贺兰氏在怀里,哺酒作乐。
庄照?!
婕妤娘娘主仆两人对视一眼,两人眼里分明都映着惊愕。眼前这人,面容、身段、嗓音,无不与九姑娘一模一样。
正疑心天下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却见那半垂着头,回过话,乖巧侍立的女子,趁人不注意,竟向她两人投来讥讽的一瞥。
这下便是傻子都明白了。庄照,庄照,好一个庄照!这庄照,怕是专程进宫,装神弄鬼的吧!
“主子……”弄清来人底细,简云吓得声气儿都变了。她倒不是畏惧这绣花枕头一般的九姑娘,而是怕她欺君罔上,一个不好东窗事发,便会连累自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