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脑中回想他给她的温暖,忽而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给蹭了蹭。她吓得险些叫出声,半夜三更,被这么冷不丁来一下子,她梗着脖子,颤巍巍往脚下看去。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膛。
只这么眼睛眯一条缝,胆战心惊的瞅一瞅,她水汪汪的眸子瞪得铜铃似的,微微张着嘴,脑子乱成一团。
“阿狸?”她偷偷摸摸,低唤一声。
脚下全身雪白的猫咪,碧绿的眼珠子,仿佛白了她一眼。嫌弃的,蹲在她脚下,蜷着身子,压了她小半幅裙摆。
“还真是阿狸。”她呢喃。从没有如此刻般,如此热切,欢喜阿狸的到来。
她跟木桩子似的杵在地上,一动不动。阿狸靠在她脚踝,毛茸茸的身子,煨得暖暖的。它身上的热度,从脚下,缓缓传递到她身上。她心里的孤单畏惧,被这份小小的温热,一点一点,驱逐出去。
七姑娘抽一抽鼻头,眨去眼眶里的水雾。
原来,他一直都在看着她。
第二九三章 更深露重,夜半来人
不是错觉。七姑娘在心里默数几回,最近两日,到甘泉宫请见的大臣,越发多起来。若然没记错,好几位都很是面生,瞧起来不似外朝臣。七姑娘暗自揣测,莫非这就是由文王与公子成,一手扶持的内廷之人?且这些人进宫,常常都是趁半夜里,她与旁人轮值,不在文王跟前侍奉的时候。
事出反常,必有古怪。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被困在宫中,他不来寻她,她是丝毫没有法子往外边递消息。
初六上头,毫无预兆的,她被禁了足。与春英两个,被关在后殿,门口守着两名着轻甲,佩雁翎刀的侍卫。
东西两扇窗户,都被钉上手掌宽的木条。两根木条交错钉得严实,密不透风,连苍蝇都飞不进来。整间屋子,只留了扇送饭食的隔扇门。给她两人送饭的小太监,是冯公公手下心腹。平日没到饭点,门从外边用一把比她拳头还大的铜锁锁起来。算是彻底断了她主仆二人与外间的联系。
情形急转直下,在春英全然没闹明白的时候,已被人推推攘攘,押着她与姑娘,被人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屋子里。
“小姐,今早送的是肉末烧饼,蒜泥白肉,酱萝卜丝儿。”
这已是被关押的第二日。春英心头惶惶,却不敢表露在面上。再深的恐惧,随着一夜过去,也勉强沉淀下去。如今最要紧,还是照看好她家姑娘。自打被关进这后殿,七姑娘除了眉头深锁,竟是不吵不闹,格外乖顺。
帮着春英从食盒里,摆好饭食。七姑娘执起碗筷,招呼一声,令春英一道用饭。此处没外人,主仆不同席的规矩,自不用做给人看。
“小姐,您说宫外边儿,世子爷可得了信儿?何时能接您出去?”香喷喷的饭菜摆在跟前,春英却是食不知味。
筷子拨一拨萝卜丝儿,七姑娘垂着眼帘,对春英这一问,实在不知如何答好。
或许在春英心里,那人是无所不能,没什么事儿,是他办不成的。可她心里却是明白,此刻,那人必然对她眼下处境,了然于心。
他没有动静,也就唯独剩下一种解释:当下,外间情形,怕是比她与春英所遭受的,只会更糟。深谋远虑如他,如今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文王也不过仅仅拘了她,并没有立刻要她性命的打算。这即是说,在文王看来,这一场****,鹿死谁手,尚未有定论。留着她,兴许还能多多少少,牵制那人。
“这可说不准。就好像前一刻,宫里所有人都知晓,你主子我风风光光,正等着王上厚赏。谁又能料到,转眼就成了阶下囚。没盼到大富大贵,倒把自个儿给搭上了。”
七姑娘轻哂笑一笑,话里带了几分自嘲。
但凡帝王,必是疑心病极重。那晚他不知借何人之手,送了阿狸进宫陪她。便是这么丁点儿大的小事儿,被赵全那小人逮住空当,在文王跟前添油加醋,矛头直指她暗地与人通风报信。
末了,这事儿竟追查到永乐帝姬宫里去。
文王招帝姬前来问话,七姑娘这才得了机会,近处瞧仔细,婕妤娘娘所出的这位小帝姬,年岁比她还轻。羞答答的小姑娘,面庞清秀,很是怕生。
待得文王盘问起来,那猫咪从何而来。小帝姬怯生生让身后人提了个篮子,当堂掀开了,给大伙儿瞅瞅。七姑娘心下一跳,里边正熟睡的,竟不是阿狸?
篮子里的白猫与阿狸有八九分相像,个头儿稍微小一圈儿。只一双眼睛却是鸳鸯眼,左眼碧绿,右眼橙黄。
与阿狸不相熟的,很难区分二者的不同。
小帝姬懦懦言道,这是不久前,婕妤娘娘宫里养的猫,下了幼崽,她看着软软小小,毛茸茸的小家伙,很是喜欢。于是央求母妃,自个儿养了一只。
帝姬所言,句句属实。便是赵公公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揪出丝毫可疑之处。
文王面上罚了赵全一年俸禄,隔日,却在众人所料不及之时,以顶撞巍昭仪的罪名,命冯瑛拘了御前新得宠的姜女官。圣谕有言,责令她谨言慎行,不可骄纵太过。
就这么凭白顶着个“不敬”的罪名,文王翻脸无情,七姑娘是一早料到的。只不知,是时机太凑巧,刚好叫她碰上不讲理的巍昭仪。又或是……文王那日招巍昭仪伴驾,原本也是别有用心。便是巍昭仪不发作,她也逃不开这场劫难。
初七晚上,屋里只点了盏昏黄的油灯。七姑娘与春英都待在内室,闲来无事,听春英说起她幼时在老家,家里过的那些紧巴巴,揭不开锅的日子。
“那会儿只觉日子苦。吃不饱饭,夜夜都抱着干瘪瘪的肚子入睡。兄弟姐妹几个,挤在一张土炕上。盖的是茅草编的,破旧的被子。上面搭了几块儿遮风的粗麻布。”
七姑娘看着春英提及家里人,灯火下,映衬她目光格外柔和。嘴里说着如何如何吃苦,可眼角眉梢,流泻的,全是对家人的惦念。那种打心窝里生出来的感怀与满足,好些年,没在春英脸上见到。
于是叹息道,“此番带你进宫,却是带累了你。”
春英惶恐摆摆手,急得说话都不顺畅了。就怕姑娘多想,跟着姑娘这些年,姑娘待她极好。不止对她好,对她家里人也好。她哪里还能不知感恩,做个白眼儿狼。
正急着辩解几句,这时候,却听门外,似有脚步声渐近。
春英一把握了姑娘的手,手腕还在微微哆嗦。这大半夜的,来者何人?听说衙门里处置囚犯,多是夜里,悄无声息就动了手。莫非,这人也是奉命来了结她与姑娘?
七姑娘心里也是蓦然揪紧。站起身,背心有些发凉。直至听到外间传来两声低沉的应诺,紧接着,叮叮当当,仿佛是开锁的声响。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只乌黑的筒靴踏进门。
七姑娘避在屏风后,小心翼翼,只露出一双眼睛。看清来人,面色骤变。
怎会是他?!
第二九四章 事成与否,扑朔迷离
昭和八年,六月初八。/下朝后,御驾亲临城西五里外,京畿戍卫营平日练兵的校场。因着需排兵布阵,此处地势开阔,四面筑高墙,三步一岗十步一哨。校场内设演武场,将台,走马营十二座。正对校场,伫立着一座两丈来高的四方观礼台,供集武阅兵之用。
今日伴驾的,除太尉一行,还有前些时日监国有功的周太子,与朝中几位大臣。各自又带着帐下得用的门客幕僚。林林总总,再加上文王统领内廷诸人,竟是将观礼台簇拥得满满当当。
武将登将台,时辰一到,威武雄壮的号角声起。中央演武坪黄沙滚滚,漫天的厮杀声中,战车上的士卒,奋力捶着鼓点。两军交汇,战车打头阵,战事一触即发。
太子目光虽放在校场上,眼梢却留意着文王身边跟着的几个内廷心腹。此外,随行的太尉府十余人,连并这戍卫营里整三千兵马,今日,都需一举拿下!
场下情势瞬息万变。太尉凑在文王跟前,将将台上尤其值得栽培的几人,一一点出。不忘御前,替他几个美言两句,方便日后拉拢人心。
文王端了茶,似乎对此次练兵极为满意。褒奖他几句,借埋头吃茶,极快与他交换个眼色。
太尉心头一凛。余光瞥见周太子笔直端坐在案后,面上虽强自镇定,到底还是露了些蠢蠢欲动。
就这份城府,还想着逼宫?不自量力!
那厢太子心头半是等待的焦灼,半是迫不及待的欣喜。这许多年来,对那个位置,无时无刻不在肖想。再按耐片刻,只需待得他得偿所愿。往后,一直以来恃宠而骄,强压他一头的公子成,自有他的好看。
场内左军岌岌可危,眼看便要落败。太子嘴角牵起抹浅淡的笑来。只下一刻,风云突变。阵势一转,竟叫人从死局中挣脱,生生盘活了整个战局。
前一刻左军险些大败亏输,顷刻间,局势扭转。这才让人看明白,先前的死局,不过是诱导敌军步步深入,将先锋舍弃做了诱饵,给大军制造合围歼灭的时机。
如此出人意表,果断精妙的布局,只叫周太子刚才掀起的笑意,即刻又冷下去。事情超脱他掌控,这感觉,令人生厌。遂拂了拂衣袖,顿时对这场练兵,显得有些兴致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