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迈听到这里,脸色大变,皱紧了眉头,思索起来。
贺氏的喃喃还在继续:“而且,她应该早就暗地里查过我。所以才知道我顶得住你沈家这些芜杂。但她还敢把我送到你身边,说明,这位邹娘娘,必定是不怕我把这一层窗户纸看透捅破的。那就说明,她早就看准了,咱们家,跑不了必得跟她好好合作。而且,将军刚才的讲述中,我听着,她现在应该是极得圣宠,既然如此,如果我们结束跟她的合作,甚或转向对立;那么,倒霉的一定是我们,而她,不仅没有损失,甚至还能顺便解决了这件事在圣人心中的结,还她一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莲花形状。”
说着,贺氏转向沈迈,眼神中果然闪过一丝无以伦比的聪慧通透:“所以,将军,待她一回大明宫,我第一件事,就一定得进宫向她祝贺才行。”
沈迈看向贺氏的目光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半天,才怪异地发声:“邹充仪到底是替我挑了个什么人当老婆?”
贺氏脸上一红,再次娇嗔起来:“人家十九了,比邹充仪还大着几个月呢,她能想到的,凭什么我就不能想得到?将军不许看不起人家!”
沈迈惊喜交加,哈哈大笑,一把把贺氏搂到怀里,悄悄伏在她耳边道:“我一定不能让圣人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贺氏顿时满脸通红,却仍旧强撑着低声道:“也许邹充仪就是怕我进了宫,圣人发现我的好,所以才巴巴地把我先塞给了你呢!”
沈迈听了,越发忍不住大笑起来,一把拽下帐子,室内顿时春色一片。
若是邹充仪听到贺氏的最后这一个推测,只怕要拊掌大笑了。
说实话,邹充仪后来拿到邹家送进来的关于贺小娘子的消息时,的确动了心思——要不,让她进宫给自己当帮手得了?但是不论怎么假设贺小娘子进宫的情形,邹充仪都是一声叹息。没办法,如果是现在宫里的这种情形,又都是潜在的对手,又没有家族的利害关系;但凡是聪明人,要不然,明哲保身装死去,要不然,只怕就要像崔修容这样奋起一搏了——是啊,后座还是要肖想一下的,这种乱局中,万一要是不一小心落在自己手里了呢?
所以,即便知道这位小娘子的确是个难得的聪明人,而沈迈为了沈昭容,早晚会有动摇立场的一天;邹充仪权衡再三,还是把她送给了自己这位暂时的盟友。
桑九和横翠紧紧地依着邹充仪的脚踏,竖起耳朵来听她低声细细地解释这中间的关系。横翠有些泄气:“多好的小娘,送给那个大老粗,真是糟蹋!”桑九则低着头皱着眉毛琢磨,最后方才低声问:“娘娘的意思,沈昭容的心,也高着呢?”
邹充仪先责备地看了横翠一眼,低声道:“你给我好好学着点!”
方细声回答桑九的话:“沈昭容的位置决定了她不可能永远没有野心,即便现在她能清醒理智地不去参与这个争宠的乱局,但有朝一日她有孕,她阿爷再升官,圣人忽然觉得宫里不够乱,太后想要给我树个强敌之类的事情发生时,你很难保证,她不会一时冲动。万一她冲动之下与我结成了死敌,沈将军那种护犊子护到了骨子里的性子,只怕就真的会背后捅咱们的刀子了——那时候,贺家这位小娘子,肯定是他们爷两个的总军师。”
横翠困惑地看着邹充仪:“那娘娘干嘛要平白地先给自己竖起来这样一个强敌?”
邹充仪叹口气,看了她一眼,不语。桑九也跟着叹气,悄声告诉横翠:“没法子啊。这样一个聪明小娘,若是咱们干看着,保不齐就便宜了那边的哪个混蛋,那可就是死敌了;可若是咱们自己家里小郎君娶了去,圣人一准儿会生疑,就更不好了。如今落到沈将军手里,娘娘这也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桑九想了想,又道:“何况,如今,娘娘算是白送了沈将军一颗无价珍宝;反过来对贺家小娘子来说,也算是个能够施展胸中丘壑的战场,她也应该能对娘娘有一丝惺惺相惜之情。若是果然用得好,沈昭容能因此摁下争竞之心,沈家与咱们的合作关系也就更加牢固了。”
邹充仪赞许地看着桑九点了点头,道:“果然还是九娘,太后和余姑姑调教出来的人,与别个不同。”
桑九下意识地白了邹充仪一眼:“娘娘就会取笑婢子,回头横翠又要克扣我的月钱了!”
横翠捂着嘴笑得吭吭的,拉着邹充仪的裙角,半天才喘过来气,笑道:“娘娘,桑姐姐用这个借口用得太顺手,都忘了如今院子里的月钱是她自己在发了!”
邹充仪抿着嘴,一手一个,使劲儿地把两个人的头发揉个蓬乱,咬牙道:“我好心给你们讲解乱局,你们俩倒好,一个轮一个的跟我这儿捣蛋!反正已经说完了,都给我滚!”
桑九和横翠笑闹着起身,到镜台前,一人一个梳子,各自重新梳头。桑九一边梳,一边转过头来问邹充仪:“娘娘,若是照您现在这样说法,那最近还要请沈昭容来么?”
邹充仪嫣然一笑:“当然要请。咱们请不请是咱们的事,她来不来是她的事。咱们先做了自己的事,她的事她自己拿主意,咱们不管。”
沈昭容与明宗一道回了蓬莱殿,刚进门就被飞星拉了悄悄说了尹线娘来留的话,让她自己做主。沈昭容低了半天头,方才道:“先放一放。我刚回过府,现在就去幽隐,圣人知道了会乱想。”
☆、208.第208章 昭容
流光恰好出来泼给明宗净面的残水,听了个尾巴,心中不赞同,便轻声加了一句:“幽隐封院是太后和圣人两个人共同的意思。娘娘就算要怠慢疏远邹氏,也不该在此时——她刚刚帮了咱们家那么大的忙,您代表沈家,不能这样快便釜底抽薪,总要先有个示好的姿态才对。”
沈昭容听了这话,沉下了脸:“流光,你到底是谁的奴婢?”
流光叹了口气,道:“小娘,奴婢是您的母亲亲手挑出来要服侍保护您一辈子的人。奴婢害谁,也不会害您。您不乐意去管邹充仪叫姐姐,奴婢明白。但您也得明白,即便在圣人和太后眼中,您也不完全是个单纯幼稚的小女子而已。今日您任了性,明日端阳县君的赐恩就有可能不保。难道您真的不明白这个县君究竟是冲着谁封的么?”
沈昭容的脸色越发难看。
飞星见状,给流光使了个慢慢来的眼色,连忙先进房去服侍明宗。
流光正待要接着劝说,孙德福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慢慢地踱过来,笑道:“哟,昭容娘娘怎么在这儿跟流光生气呢?是不是太后赏的东西对不上了?”
流光脸色一变,连忙回身对着孙德福行礼:“敢是小宫女服侍得公公不周到?公公怎么没好好歇歇?”
孙德福皮笑肉不笑地冲着流光一扬拂尘:“我跟你娘娘说两句话,你先去吧。”
沈昭容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勉强笑着告诉流光:“飞星笨手笨脚的,你去看看圣人的解酒茶好了没有?”
廊下只剩了沈昭容和孙德福二人。
孙德福面上仍旧留着假笑,眼中却闪过一丝犀利:“昭容娘娘,我也是刚刚得知,原来当年采萝与先沈夫人面貌相似的话,是从您蓬莱殿流传出去的。”
沈昭容的脸上顿时又僵硬了一分:“公公这话从何说起?敢是我蓬莱殿有别人的细作?”
孙德福悠悠地笑了:“昭容娘娘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这一点倒是随了沈将军。不过呢,娘娘的亲阿爷沈将军,是个听人劝的。昭容娘娘么,却显然不是。”
沈昭容眉头一皱,自家阿爷是个听人劝的?开什么玩笑!自家阿爷根本就是个拧种好吗?!自己这个执拗的臭性子,死像自家阿爷!
孙德福笑着,续道:“昭容娘娘想是不信。不过,到现在为止,只要是邹充仪的话,沈将军几乎没有一个字不听,没有一个字不信的。不论是收花期,还是娶贺氏,都是如此。您猜,如果沈将军知道了,两年前,竟然是您本人,拿您死去的母亲的容貌做文章,他是什么反应?”
沈昭容只觉得自己的额角涔涔,情急之下,脱口分辩:“那并不是我的本心!那是钏儿发现了我母亲的小像……”
话一出口,脸色惨白。
孙德福满意地点点头,一扬拂尘:“老奴知道了。娘娘自便。”说完,竟然再没有其他的话,踱着方步又走了!
沈昭容看着孙德福的背影,几乎就要咬碎了牙根!
你诈我!
你这个老阉奴!
流光早又闪身出现在沈昭容身边,看着沈昭容英姿飒爽的面容变得扭曲,心下暗暗发紧,疼惜不已,轻声道:“小娘,孙德福是邹充仪的人,您现在信了吧?”
沈昭容眼角亮光一闪,瞥了流光一眼,问:“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流光摇摇头,叹道:“娘娘没明白么?孙德福是来告诉您,您对邹充仪最好不要起下害人之心,否则,片刻之间,你就会众叛亲离、家破人亡。”
流光顿一顿,犹豫片刻,方道:“而且,您刚刚在兴庆宫说过太后像您的亲娘一般。如果刚才孙德福那话流传进了太后耳中,只怕您这辈子,就会这样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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