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容随着她的手势站起身来,侧头想了一想,笑道:“还别说,这样一来,连看着的人都省了别扭了。端阳县君好机敏,我阿爷有福了。”
贺氏并不接话,一边的侍女反而微微露了一丝愤怒出来。
沈昭容何等通透的人,一眼就看了出来,只怕这贺氏并不情愿嫁给沈迈。心中反而不那么紧张了,笑着自己寻个凳子坐下,问:“这件事情是我阿爷做得不地道在先,所以如果端阳不高兴,也是正常的,并不用在我面前讳言。”
贺氏淡淡地看着她,开口:“我不是不情愿。只是这件事外头的笑话太多,总归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沈昭容点点头,笑道:“所以,你待会儿该怎么给我阿爷脸色看,就怎么给他脸色看。他们这些武将,一个个的都是贱皮子,你不好好给他们紧一紧,他们就能蹬鼻子上脸。我跟着阿爷在边关那么些年,看着跟到几个当地的副将家的婆娘,一个比一个泼悍。那时还觉得不可思议。后来阿爷告诉我,这些人在战场上惯了,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一身的臭毛病又懒又贱,虽说都知道珍惜屋里人,但若屋里人是个和软的,那必是被他们气得个死透。”
“我猜着,我阿爷多半也是如此的。你是大家闺秀,家里的教育也必是要与夫婿举案齐眉;而且,你多半会觉得我阿爷十几年身边没个知疼知热的,所以想对他好一些。但你千万听我这一句,一开始不可对他太好,否则,他习惯了你这种好,只会得寸进尺,那以后的日子,可就有你的罪受了。”
贺氏被她说得都愣住了,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旁边的侍女更是目瞪口呆,半天才期期艾艾:“你,大小姐,呃,昭容娘娘,你可是沈二郎的亲女儿,如何,如何……”
沈昭容笑了:“如何能教后母怎么收拾自家阿爷?”
那侍女红了脸,被贺氏横了一眼,忙低了头。
沈昭容的笑意便有些怅然:“我何尝不希望有个天下最温柔的人来照顾阿爷……他这前半辈子过得难受极了。幼年丧父,青年丧妻,当了十几年的鳏夫,一身伤痛,阴天下雨连个擦药酒的人都没有……”说到这里,沈昭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滚落下来。
流光连忙递了手巾过去,轻声责备:“小娘又来了。今日是阿郎的大喜,新夫人的好日子,您这会子掉泪,不怕不吉利?!”
沈昭容连忙擦干净眼泪,勉强笑道:“端阳不要怪我失礼。我和阿爷相依为命十几年,但往回想就忍不住。”说着,吸吸鼻子,真心笑了:“好在你来了。我听邹家姐姐在宫里说过,你是个女中丈夫。如今你能跟我阿爷成了夫妻,家里我倒放了心——你一定能镇得住我阿爷。这是我沈家的福分!”
说着,沈昭容站了起来,又深深施了一个福礼:“今日起,沈家二房就托付给夫人了。沈戎入了宫,只怕像今日这样回来的日子绝无仅有,所以今日的话就说得远一些。还望夫人能善待家中老奴,照顾好我阿爷的身子,也善自保重自己,早日为我沈家二房这一脉开枝散叶。沈戎在这里,先行谢过!”
贺氏此时终于信了沈昭容没有恶意,急忙站了起来去搀扶她:“不要拜。本就都是我应当的。”然脚下的礼服却长,一个没踏准,就往前栽去。
流光站得远,贺氏自己的侍女又没有那么好的身手,沈昭容眼疾手快,急忙一把先扶住了她,笑道:“夫人不要这样急着拦我的礼。您还得还给我的。”
贺氏站稳了身子,腮上便微微地有些红,闻言又奇道:“此话怎讲?”
沈昭容抿着嘴笑,站开两步,朗声道:“太后娘娘口谕,端阳县君跪接。”
贺氏脸上顿时通红,不得不冲着沈昭容的方向跪了下去。
沈昭容却侧开了身子,并不肯受她的礼,笑道:“哀家很是不高兴把你嫁给沈迈,可我们这活猴儿替她阿爷哭了好几宿,哀家就忍痛割爱了。你不要怕他,以后他待你好,哀家就待他好;他若敢动你一个手指头,哀家必定让皇帝打断他一双狗腿!今儿哀家让小戎儿给你带了好些东西去,有单子,你细细地对完了再收起来,小心她悄悄地昧下你的!你好好保养身子,早点儿生个大胖儿子,到时候抱进宫来给哀家看看。哀家本想着,这个端阳县君该在你成婚的日子,风风光光地封给你,但端午的正日子过了好几天了,看着也不像,就算了,由着皇帝去吧。以后每年的端午节,你都到宫里来陪哀家过,哀家看着也高兴高兴。”
贺氏越听心里越清亮,知道这是裘太后在替沈家做面子,反倒对沈迈又多了三分好奇,本来就不算排斥的情绪,一种莫名感觉油然而生。
沈昭容宣完了口谕,笑嘻嘻地扶她起来,塞了一张红色的帖纸给她,挤挤眼:“婚礼那么繁杂,你呀,没空儿对单子的!所以,我偷偷地留了好几件好东西呢!以后你进了宫,咱们太后跟前真真假假打两架,就又能诳回不少太后的好东西来!我跟你说……”
正说着,外头有人的声音哈哈大笑着接口:“朕可都听见了啊!”
沈昭容顿时一愣,红着脸朝外喊:“孙德福,你也不管管你主子!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听壁角的病了?哪里像个九五之尊了?!”
孙德福念佛的声气在外头响起:“阿弥陀佛!您二位口角,有老奴什么事儿?别拿我填限啊!不然,今儿听见的事儿,我一个字不错地告诉太后娘娘去!”
沈昭容大讶,丢下贺氏,三步两步往门口走:“孙德福今日胆儿肥了,敢驳我的话了?”
贺氏早就听出来外头明宗主仆二人都带了酒意,抿嘴一笑,自己又回到床边低头坐好,手里的清单随手递给随身侍女,低声道:“抽空儿对了,跟流光说一声缺什么。别让别人钻了空子去。”
外头,只见明宗和孙德福领着几个侍卫,正抬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沈迈在门口站着。
沈昭容顿时就惊呆了:“这刚多会儿啊,我阿爷就喝成这样了?圣人,你到底是怎么灌他的?真让我阿爷洞不了房,您不怕明儿端阳找您的麻烦?”
明宗得意一笑:“哪里用得着朕亲自出手?朕出去的时候,你阿爷已经被同袍们拉着喝了两坛子了。朕一出去,外头的文臣们十分不高兴,朕一个字都还没说,已经蜂拥而上把你阿爷包围了。这还是朕发了话,不许再灌他了,才让德福把他从战阵上抢下来。你该谢谢朕才对呢!”
沈昭容又翻了个白眼,一把拎住自家阿爷的脖领子,直拎得他的高大身子竖着站起来,才偏开头,一拳狠狠地捣在沈迈的胃部。已经晕乎地站不住的沈迈顿时一张口,一道水箭喷了出来!
沈昭容让自家阿爷靠在自己身上,手上却未停,又是一拳捣去!沈迈又是一口酒水喷了出来!
如是者三。
然后,沈迈狠命地晃晃自己的脑袋,睁开已经朦胧的双眼,瞧着熟悉的面庞,咧嘴一笑:“好闺女,拳头还行,没撂下啊!”
沈昭容狠狠地瞪他一眼,横眉立目地吼他:“我告诉你,贺家小娘子可没有这功夫,以后你再敢这么喝,保你睡大街去!”
孙德福在一边看着,早就呆住了。
明宗边乐呵呵地看戏,边不怕台高地插嘴道:“人家端阳可是个守礼的淑女,才不会像你这样野蛮地对待沈将军!”
沈迈听了,大有同感,猛点头不已。
沈昭容冷笑一声,道:“好教父亲大人得知,却才你女儿我已经把你们这群舞刀弄枪的糙老爷们的真面目向端阳县君掉了个干净!我保证,你梦里的那个温柔乡,会永远只在你梦里呆着了!”
沈迈听了这话,顿时苦下脸,拉着明宗不依了:“我闺女当年多心疼我,圣人,这可都是你接手之后才变了这样心狠手辣——竟然对自家阿爷都不留半分情面了。圣人,你赔我乖乖女儿来!”
孙德福倒拿着拂尘,啪地一声便抽在他手背上:“拿开你那脏手,刚擦完那张臭嘴的——圣人不是已经赐婚给你美人儿了吗?屋里都等半天了!不管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都找她去!接下来的事儿,就跟外人没关系了——要是人家只肯生儿子不肯生女儿,你还不一样得乐得没了屁!?”
明宗听了虽然乐,但还是斥责了孙德福一句:“喝多了吧你?今儿说话都不在谱儿上!”
沈迈却早已被孙德福说得眉开眼笑,搓着手道:“老孙头这话倒是没说错,那,那圣人慢走,昭容娘娘慢走,微臣先去,忙了啊!”说完,也不管外头众人,自己推门进了洞房,回手便紧紧地关严。
明宗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虽然什么也瞧不着。
孙德福也跟着想伸脖子时,目光一转看见了沈昭容,顿时发现这位娘娘目光不善,急忙拽拽明宗的袖子,低声道:“河东狮要吼了!”
明宗顺势便转了身子,干咳一声,道:“嗯嗯,事情已毕,沈昭容,随朕回宫。”
沈昭容冷哼一声,却没有再计较,跟在明宗身后,仪态万千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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