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孙德福的细心,只怕三日之后,明宗和裘太后就都知道了,然后,对于沈昭容来说,恐怕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流光想到裘昭仪的做派,却又皱了皱眉头,问道:“娘娘,裘昭仪上回,几乎算是跟您撕破脸了,她做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来拉着您一起去幽隐?”
沈昭容微微一笑,神情淡然:“她必定是听说了花期的死讯,又听说了我阿爷娶亲,邹家只是送礼,人并没有一个去的;所以以为,我沈家和邹家已经分道扬镳了。”
流光有些鄙夷地闪了闪眸子,道:“那也不等于我们就肯跟她合作啊!”
沈昭容摇摇头,轻笑:“只怕是,她想到了哄转太后的法子,这是拿我打铺垫呢。等她哄好了太后,我这个如今看起来受太后恩宠最多的嫔妃,自然是要给她这个太后嫡亲侄女三分面子的。”
流光冷笑一声,不再提起裘昭仪,低声问:“娘娘打算什么时候去见邹充仪?”
沈昭容冷静极了,此时仍旧摇摇头:“别急,不到时候。端阳只怕很快就要入宫,而圣人,估计也快忍受不了对邹姐姐的相思之苦了——等她需要人传话的时候,我自然会适时出现。”
中元节到了。
意外地,端阳县君贺氏并没有提前入宫请见太后,反而是中元节时与众公主、郡主及外命妇们一起入了宫,笑吟吟地陪了末座。只是与沈昭容见到时,两个人携手到沈昭容在兴庆宫的住处去私语了一刻,而已。
福王妃已经安静了许久。但这次入宫,又听说了邹充仪被下旨封院的事情。按捺许久还是没有忍住,又走了一趟。
结果,这一回,她刚刚上前叫门,还不等闯进去,就被叶大四个内侍加上尹线娘猛然拉开了院门,一顿乱棍把她的随从挨个儿臭揍了一顿。尹线娘甚至站在院门处还闲闲地说了几句风凉话:“王妃还是不要太明目张胆了。我们也不过是怕您真的抗了旨,连累了福王殿下——到时候,您说,圣人是降罪的好呢,还是装看不见的好?大过节的,您还是早些回去照拂您那三位郡王殿下吧!”
福宁公主听说了,大奇,问道:“邹充仪既然被封了门,难道不是失宠的意思么?怎么她的奴婢们还这样嚣张?”
福王妃想了半天,皱着眉问:“许是圣人给留的那块任何人不能打她的玉佩作怪?”
福宁公主冷笑:“不能打她,又不是不能打她的下人。她不能出院,我们不能进院,可旨意里说了,下人许出入!那她的下人就能出院,我们的下人就能进院!”
转身又去约寿宁:“这回咱们俩一同去,我看她还敢当着你的面动我一根手指头了!”
寿宁公主早已明明白白地知道了自家亲娘对邹充仪的看重,此次封院多半是为了保护邹充仪不被外头的皇后嫔妃们骚扰。
但即便明白这一条,寿宁还是忍不住重又燃起了对邹充仪的嫉恨。
当下,寿宁公主便站了起来去换了公主服制,然后拉着福宁:“咱们这就去!”
☆、210.第210章 再二(上)
打走了福王妃,桑九左思右想了一整宿,第二天,巴巴地跑去问邹充仪:“娘娘,是不是接下来就要预备二公主会来了?”
邹充仪坐在胡床上,可怜巴巴地抱着一个瓷娃娃发愁:“还有三公主,然后就应该是皇后娘娘了……”
横翠哼了一声,拍拍腰间:“怕什么,有圣人御赐的香囊和玉佩在,谁敢把咱们怎么样不成?”
桑九揉了揉额角,愁道:“完全不是为了这个啊横翠。咱们是为了什么封院的?难道有谁来咱们院子里吵架打人了不成?原本只是为了让宫内的这些人不要再来了。谁知道这一道旨意能把外头的人引了来啊。我想想就觉得烦。”
横翠想想,也皱起了眉头,看着邹充仪手里的瓷娃娃,忍不住道:“娘娘,阿舍同乡唯一送了这么个东西来,怎么您就不还给人家了?”
邹充仪撅了撅嘴,嘟囔道:“夏天凉快啊!凉水里镇透了,抱在怀里,最凉快了。”
横翠便抱怨她:“都说了在外间给您放些冰,您为甚么不要?”
邹充仪横了桑九一眼,也抱怨:“你有说我的,不如去说她。难道我还不乐意让自己更凉快一些?”
桑九看着这主仆俩少见的小女儿态,笑了起来:“好容易养好了些,就别再寒凉了。如今又没缺了打扇的人,有什么可热的?”
邴阿舍恰好这时候走了进来,送了两个冰碗进来,下意识地先觑了那憨态可掬的瓷娃娃一眼,方笑道:“想着热,娘娘虽吃不得一碗,好歹能吃个一两口,剩下的就孝敬二位姐姐了。”
邹充仪眼睛一亮,紧紧地盯着一碗红艳欲滴的樱桃冰和一碗紫莹莹的桑葚冰直咽口水:“我每样只吃两口!”
桑九先瞪了邴阿舍一眼,方不容置疑地喝命:“每样一口尝尝鲜就好。”然后转过头去训邴阿舍:“明知道娘娘不能吃,做什么这样馋她!要孝敬我和你横翠姐姐,下来多少孝敬不得?非得当着娘娘的面!你这差当的,越来越回去了!”
邴阿舍却也不生气,也不分辨,只管笑嘻嘻地由着她训,然后瞧着邹充仪趁桑九不备大大地挖一大勺塞进嘴里,笑了两声,方冲着邹充仪眨眨眼,毕恭毕敬地屈膝行礼:“是,我下次小心记得。姐姐慢用,阿舍告退。”
横翠接了邹充仪手里的桑葚碗过去,狠狠地咬一口那桑葚碎果,含糊不清地问:“阿舍,你瞧着,小语有没有做饭的天分?”
邴阿舍正要退下,听了这话,偏头先想一想,方苦下了脸:“别说做饭的天分,她就连洗菜就洗不干净。好姐姐,你派她学别的吧。我每日光给她收拾厨房的烂摊子就要废上一两个时辰,琢磨新菜的功夫都没了。”
桑九听着这话,反倒笑了起来:“小语自幼在程充容身边贴身服侍,何曾去过厨房这种地方?若说让她绣个花、裁个衣裳、梳个头,倒是一等一的好手,其他的,我看还是别想了。”
邹充仪抱着瓷娃娃细想,然后叹了口气,道:“我是十分想把阿舍调来身边近身伺候,说话什么的也不必顾忌。看来还是不行啊。”
邴阿舍憨憨地笑了,神态竟然和邹充仪手里的瓷娃娃有几分相似:“其实,娘娘的饮食一样重要,婢子很愿意一辈子替娘娘守牢了这一关。”
邹充仪和桑九横翠听了这一句话,同时一怔,都抬眼看向邴阿舍。
邴阿舍不是很出彩的颜色,寻常面容,看起来也不是那样聪慧的人;但众人都知道,这院子里最通透的,只怕除了两个大宫女,就数邴阿舍了。连尹线娘,也未必有邴阿舍想得明白。
她什么都不争,也什么风头都不肯出,只是安安静静地,高高兴兴地,守着她厨房的一亩三分地。
厨房里,用不着任何人的帮助,永远都那样整齐干净,井井有条。鱼肉蛋奶,菜蔬水果,各种干鲜,各类调料。只要没人动过,邴阿舍根本眼都不用看,伸手就是想要的东西,想要的分量。
每日里,除了邹充仪的小灶,连同一个院子的人的伙食,都在邴阿舍一个人身上。逢年过节,还要做一大桌子一大桌子的酒席,也都是邴阿舍一个人忙活。偶尔有人帮忙洗菜切菜,邴阿舍还要嫌弃人家洗得不干净、切得不匀净。
但就是又忙又累到这个地步,邴阿舍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一个字。甚至,每天乐此不疲。
邹充仪和桑九私下里议论,总觉得也许邴阿舍的目标,其实是在尚食局。
所以当邴阿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大家都忽然觉得:难道我们都想错了?
邹充仪最先开了口,缓慢而坚定:“如果这是阿舍的愿望,那本宫必定如你所愿。”
邴阿舍笑了笑,施礼,退下。
横翠愣了半天,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难道她真的不想做大宫女?不想升等?”
邹充仪轻轻喟叹:“这才是聪明人啊。”
桑九也点头:“管厨房未必不能升等,大宫女未必有好结果。但只要厨房是她说了算,她自己的前程就握在了自己手里。”
横翠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桑九看她一眼,又转向邹充仪,郑重道:“娘娘,以后不论谁说什么,都不要再让阿舍出现在人前了。婢子怕有人打她的主意。”
邹充仪点点头,若有所思。
主仆三个正在窃窃私语,忽然尹线娘在外头怪异的声音响起:“娘娘,婢子好像,看到,嗯,二公主和三公主一起来了……”
什么?!
邹充仪和桑九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一脸的愁容。
横翠却冷笑一声,长身而起,轻轻一哼,笑道:“太好了!分着来我倒不知道怎么办了!”扬声道:“小语,摆长案,铺纸,磨墨,供香,娘娘要写字!”
然后回头告诉邹充仪和桑九:“娘娘和桑姐姐今日都不用动,看我的!”
外头小语早从耳房里冲了出来,边答应一声,待到进门,正好接到出门的横翠的眼色,笑一笑,脆脆说了一声:“都明白!”便忙碌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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