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容只觉得自己的头上一阵阵发晕,颤声断喝:“够了!”
流光上前一步,扶住了沈昭容摇摇欲坠的身子,柔声劝道:“小娘,邹氏是个好人,圣人心里最爱重她。您只需要一个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人生。咱们不去跟她争。好不好?”
沈昭容只觉得浑身一阵无力,顺势将自己的重量倚到流光身上,低声苦笑:“你说的是。争什么呢?后位?看看裘家,看看邹家,再看看戴家。以阿爷现在的帝宠,争后位压根就是找死。三妃?我只要跟邹氏不分崩离析,一个妃位稳稳的。其他的,还争什么?有什么可争的?退一万步讲,即便争来了,就看圣人这个浮萍心性,今日爱东,明日爱西——又有什么意思?”
流光长长地松了口气,喜道:“小娘,你终于想通了?”
沈昭容低下头:“早就想通了。进宫之初就想得明明白白的。只不过,有点,不甘心罢了。”
流光抿着嘴悄悄微笑:“那咱们就还像以前一样,哪天不高兴了,就给她添点麻烦,不就得了?”
沈昭容“哈”地苦笑一声,低声道:“我倒是能无声无息地给她添乱,可是,就上一次,我不过多说了一句搬殿,竟然差一点儿就把我沈家绕了进去,差一点就害得我满门大祸啊……我哪里还敢……”
流光心内叹息,轻轻地拍抚着沈昭容的后背,悄声在她耳边转移了话题:“小娘要小心太后。邹充仪很得她的看重,但她还是对咱们这样好,难保没有拿咱们给邹充仪磨刀试手的意思。宫内的人,个个吃人不吐骨头,咱们这位太后在宫里明争暗斗四十年,您可别觉得她是个老太太就小瞧了她。十个邹充仪,都没有一位裘太后可怕!”
沈昭容心中一动,站直了身子,回头疑惑地看着流光:“你是说……太后压根就是拿我给邹充仪当练手的靶子?”
流光缓缓点头。
沈昭容低下头,细细地思索起来。半天,方抬起头来,神情镇定,眼神清澈:“你说得不错。太后和余姑姑,已经在给邹姐姐挑帮手了。这是要看她能不能亲手收服我。若能,我就是以后邹姐姐的左膀右臂;若不能,太后会亲自出手把我废掉,好给邹姐姐今后的路扫平障碍!”
流光看着沈昭容,眼神中有微微的担忧。
沈昭容垂下眼帘,半晌,方低声道:“我先去服侍圣人。过两日,你回府看看端阳,听听她有没有什么话告诉我。”
流光心中不解,看着沈昭容目露疑惑。
沈昭容轻轻一笑,有一丝清冷:“若是邹充仪给阿爷找到的这个贺氏,只怕,阿爷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我要知道她的立场。”
果然,过了几日,流光借口回了趟沈府,面色怪异地带回了端阳县君最重要最关键的那一句:“沈氏忠,无风无雨;沈氏叛,倾家灭族。”
沈昭容沉默下去,半天,才勉强笑着问流光:“她是邹姐姐的人?”
流光面色依旧很怪异,摇头:“不是。端阳县君也是一脸的无奈。她还说,被人算死了致命穴位的感觉,其实不太好。但,这个人能任你自己选择是为敌还是为友,实在也是平生第一大幸事。”
沈昭容皱起了眉头:“你是说,端阳是无奈之下被邹姐姐折服不成?”
流光有一丝茫然:“就是这个感觉。所以婢子才觉得十分奇怪——她们俩都还没有照过面啊!”
沈昭容苦笑一声,漫声道:“连我都有把柄握在孙德福手里,谁知道端阳有什么秘事被邹姐姐知道了呢?”
流光摇摇头,皱起了眉:“还不是。端阳县君还狠狠地抱怨了两句,说是,被咱们家的这些破事儿给坑了。县君说,她自己虽然不讳言好战,可也未必一定要在这样一盘棋局里当一柄杀猪宰羊的破刀……”
沈昭容被雷劈中了一般,顷刻间被贺氏的形容词给惊到,失声笑道:“端阳竟然这样说话么?”
流光也忍不住笑:“是,阿郎就在一边坐着,边听边乐,被县君横了一眼,顿时就老实了。”
沈昭容听了这话,忽然觉得心内十分温暖,笑容也温和了下来,问道:“看来阿爷和她的感情很好?”
流光忙点头笑道:“看起来是非常之好——阿郎跟进跟出的。县君倒是听了小娘的话,对阿郎只是淡淡的,没有怎样的温柔体贴、和颜悦色,可阿郎的样子,却很是甘之如饴。”
沈昭容接着问话,神情却加了三分小心:“阿爷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么?”
流光看着沈昭容,眼神中带了几分宠溺,样子竟然跟沈迈看着自家闺女的神态很是相类:“阿郎让小娘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不想理邹充仪就不理她,不想理圣人就也不理他。只是要孝敬太后,说那老太太不容易。阿郎说,您别担心家里,也别怕别人,便天塌下来,阿爷给您顶着。”
沈昭容低下头,眼泪一双一对地往下掉:“阿爷心里永远都是最疼我的。”
流光叹口气,看着她,头微微地偏过去,轻声道:“夫人直到死,在她心里,也永远都是放小娘在第一位的。”
沈昭容身子一僵,忽然间,放声大哭。
☆、209.第209章 访客
幽隐封院已经两月有余。
邹充仪迁居掖庭,已然足足两年零一个月又十天。
中元节已经不远。
邹充仪在房内写字,常常会抬头看着墙角的绿菊和汉宫秋出神。
桑九和横翠这两个多月都在致力于调理邹充仪的身体,所以有时候连字也不让她多写。
今日却管不住。
因为上午裘昭仪和沈昭容联袂来访。
沈昭容一直没有来。
这一次来了,却是这样来的。
裘昭仪在院外叫门的声音依旧干脆利落,跟以前的那个裘家钏娘一模一样。甚至对邹充仪的称呼,也没有改变多少——“邹姐姐”。
但,接下来的话却那样让人难以接受:“……姑母为甚么把你关起来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让姑母发现了?邹姐姐,你也太不小心了。我去帮你求求表哥吧?哦,对了,旨意是表哥亲自下的。嗯,邹姐姐,要不你让我看看你吧?我看看你的样子,才能跟表哥形容啊,他才能觉得你太可怜了,然后放了你呀!”
幽隐的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些话,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大家面面相觑。
不管裘昭仪怎么做,对于幽隐众人来说,她是一个遥远的存在。几乎与幽隐是无关的。
但沈昭容不同。
大家心里都不舒服起来。
幽隐封院是旨意。不仅别人进不去,就连邹充仪出院,都是违旨。
沈昭容有金牌,所以其实幽隐对她来说,是不设防的。
但她还是被裘昭仪拉了手一起走来,站在院外。而裘昭仪,不是来看望的,她是来耀武扬威的。
沈昭容虽然一言不发,却是和裘昭仪站在了一起。
邹充仪心里十分明白她在表达什么。
邹充仪沉默了很久。
桑九想了想,问道:“要不婢子去告诉她们,太后有旨,幽隐封院,请二位娘娘回去,不要再来?”
邹充仪不说话,却立即坚定地摇了摇头。
尹线娘在一边气得跳脚:“干嘛这样客气?娘娘,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们俩,即便没有闯院,现在的行为也是藐视太后,很可以直接让人痛打一顿?”
邹充仪笑了笑,终于开口道:“我干嘛要理她?理她不就是给了她这个脸?”
顿一顿,却又告诉尹线娘:“你去见沈迈,就说我的话:我说到做到,他羽林军,三个月内,粮饷休想齐备。”
别忘了,邹家的小二郎,正在户部,管得就是天下钱粮。
沈迈听了尹线娘的传话,叹口气,从坐榻后立起身来,冲着直直站着的尹线娘深深施了个揖礼:“小女年幼不懂事,邹充仪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我替她赔不是了。”
尹线娘先是一动不动地受了礼,然后才避开站好,脆生生地说:“将军,沈昭容有点儿伤人心。女孩儿家,小性儿可以,撒泼打滚儿也不算什么,但是非不分就不好了。”
沈迈挠挠脑门,苦了脸:“线娘啊,我够不着她,管不了啊!”
尹线娘眨眨眼,问道:“将军,你家夫人还没有进宫谢过太后娘娘的赏吧?”
沈迈眼睛一亮,击掌道:“对啊!我咋把这个茬儿给忘了呢?呃,当然,已经谢过了,不过呢,眼看着中元了,就不能进宫再谢一次么?”说着,拔腿就往宫外冲,口中远远地扔了一句话给门外的沈枪:“替我送线娘!”
尹线娘自己悠悠然走出来,小大人一般冲沈枪一挥手:“我又不是自己没脚。”
下午,沈枪就把邹充仪的那句原话告诉了沈昭容。
沈昭容愣了一下,方笑着问流光:“邹姐姐是这样说的?”
流光也笑了:“看来邹充仪并没有真生您的气。瞧瞧,肯跟阿郎明说呢!”
沈昭容轻轻喟叹:“邹姐姐待我,也算不薄了。”
若是真的恼了沈昭容,邹充仪只消再也不与自己来往,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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