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少顷,校尉带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年轻人过来,那人双手带着镣铐,低着头也看不清面貌。只听卢松满不耐烦道:“这顿饭倒便宜了你。”
绮罗只瞧了一眼,一颗心便已沉到底。那年轻人纵然低着头,但瞧他身形,却正是刘熙。上次相见时,还是意气风发、锦帽貂裘的少年,只隔了不过一年,却物是人非。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官爷,饭菜都凉了,可要去后厨热一热?”
卢松鼻中哼了一声:“有冷饭吃就不错了,又不是皇帝了,过两天就要千刀万剐的人,还挑剔个什么?”说罢,他也无心看着一个阶下囚,只念着要去石虎面前邀功,平日里都是冉闵、郭殷他们在石虎面前得脸,今日好不容易有了他出头的时候,他便吩咐几个兵士在门口看好犯人,便也出去了。兵士奉命对刘熙看守很严,纵然是吃饭也不打开他手上的镣铐,却拿起碗,竟是喂了起来,只是他们喂的动作十分粗鲁,一口饭有一半抹在他的口鼻上。
刘熙却好似习惯了一般,面上也无半分怒色,一口口慢慢咀嚼,纵然身上已是狼藉一片。
忽听耳旁有个女子的声气轻声道:“我来吧。”他有些不敢相信所闻,猛地抬起头来,却见自己面前的女子面上蒙着面纱,可一双杏目含泪,眸光灵动,不正是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他一时竟也凝涩,双肩微微颤抖。
那兵士早就不耐烦了,见绮罗主动过来,便把碗往桌上一搁,又道:“不许让犯人碰到碗筷。”
绮罗忙对兵士奉承道:“后院还有一锅热饭,先带二位兵爷去用几口。”
那兵士却不敢离开,直嚷嚷道:“就在这里用饭,快盛过来。”
绮罗替他们盛好了饭菜,这才坐到刘熙身边来。在近处打量刘熙,只觉鼻子发酸,眼前的人身着一身青布粗裳,头发蓬乱,衣上便是狼藉。脖子上戴着长枷,双手双脚都有沉重镣铐,竟如街上的乞丐一般,哪还是那个翩翩佳公子。她低下头,忍不住目中含了泪,双手亦是颤抖。忽觉手心一动,她有些惊疑地低下头,却见不知何时手心里多了一物。
此时监视的人就在近处,她不敢多问,只手心牢牢攥紧那东西,指甲仿佛要掐到掌心的肉里去。
“我想吃碗面。”刘熙忽然说道,垂在桌旁的手却在绮罗的衣袖上扯了一下,目中透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这小子,就要千刀万剐了,还这么挑剔。”那两个兵士在一旁听到这话,早就不耐烦,忍不住喝骂起来。
绮罗嘴唇发抖,低声道:“热汤面不费事的,一会儿就好。”看守的兵士听她这样说,便才作罢。
不多时,她便捧着一个漆盘过来,盘中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另还有两坛子酒。她先拿了一坛子酒给看守的兵士,那兵士见到酒,果然眉开眼笑,便不再理她。
绮罗这才含泪把热汤面放在刘熙的桌上。他忽地笑了起来,低声道:“最后送朕一程的,居然是你?”
“你怎会……”绮罗哽咽着,却说不下去。她心里有无数的疑问,也有无数的话想说。可话到嘴边,瞧到他消瘦见骨的脸颊,再不复往日熠熠神采,她心中大恸,越发伤怀。
刘熙轻轻拾起桌上的筷箸,缓缓敲击着碗边,一声声清脆又寂寥,却好似瞧在心上。
绮罗颤声道:“难道没有人来救你?”
刘熙摇了摇头,目中却有一抹怅然神色:“长安城虽不说固若金汤,却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攻克的。石虎大军一到,便有人开门揖盗了,恐怕现在朕被俘的消息还没有传回上邽。”
绮罗缓缓抬头,声音轻细极了:“有什么话需要我帮你转达?”
“绮罗,替我向大皇兄道个歉。”刘熙的目光投向她,眸中似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最终只遗一丝闪烁晶光,“是我任性之过,悔之晚矣。若是父皇当年传位于大皇兄,也许反倒是我刘氏的幸事。”
绮罗有些惊诧,倒想不到他会这样讲,一时竟语塞。
他瞧着绮罗,心底微微叹气:“你若以后见着了大皇兄,便直言告诉他,我儿还小,难成大事,请他登基做主便是。”他顿了顿,又道,“再替我跟玉容说,让她别再争强好胜了,好好抚养把孩子抚养大,让他做个平凡快乐的人就是了。”
绮罗倒没想到他娶的皇后就是卜玉容,但如今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想了想,面上浮现忧色,却直言道:“你说这话,不是要把你大哥放在火炉上烤?”
“是吗?那就算了吧。”他略一怔神,很快明白了绮罗的隐忧。他的嘴角抹上一丝苦笑,却是盯着她的眸子不肯挪移,“大皇兄到底是比我有福,终还是有你为他全心全意的考虑。”
他的语声悲凉,好似无限感叹。绮罗想到他话里的含义,更觉心惊肉跳,也只能小声劝道:“你莫这样伤感。”
他轻声叹息着,转移了话题:“饿了一天了,喂我口面吧。”
绮罗颤抖着捧起碗,右手持箸,哆嗦半天,才夹起一根面条,却迟疑着不向前伸。
刘熙注目着她,却是微笑:“绮罗,谢谢你。”他的眼角微微向上挑起,说不出的清俊洒脱,笑容里却是十成的解脱与轻松。
绮罗目中含泪,忽然想起那几个兵士说到“千刀万剐”的话,心里越发难受,但也只能咬牙如此,她便将面条喂入刘熙口中,却忍不住手一抖,还是有点热汤洒了出来,滴在他面前衣襟上。
他丝毫不以为意,忽然眨眼笑道:“绮罗,你知道吗,你既然叫我父皇五叔,原是该叫我一声兄长的。”
绮罗手一抖,心中大惊,直视着他:“这是为何?”她一直隐隐猜测,为何刘曜会让自己唤他五叔?可刘曜已经去世了,哪还有人会知道当年的事?她心底一直在探寻的那个关于身世的秘密,始终求而无解。
刘熙眸中的笑意越发莫测:“我自是知道的。”此时他笑的便如个孩子一样,眸中星光闪闪,全然一副计策得逞的欢意,剑眉微微挑起,纵然一身囚衣,却是说不出的倜傥样子。绮罗瞧得一怔,忙移开目光,心中好似鼓敲,急切道:“求你告诉我。”
他望着她低低笑道:“去岁有人从建康来,说了几句你的事。我便知道了你的身世。我父皇的结义兄弟,自始至终只有昭武皇帝一个。”
绮罗脸色煞白,瞬间好似有如雷击。可刘熙好似没发觉她的窘迫,轻轻凑近了她耳边,低笑道:“你原来也是我刘氏的骨血。你放宽心,这事我已经让人处理了,不会再让人知道。”绮罗猛地抬起头,脑海中划过无数个念头,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却不能说,只有低低道:“谢……谢谢你……”
“你我之间还谢什么。”刘熙的笑容终是微有憾意的,当初替她瞒下此事,却还有几分私心,他总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再遇着她。想不到再遇着了,她已与大皇兄有了尺素之约。他终究是迟了一步啊,从遇到她开始,一切都只迟一步,却也是输了全部。
刘熙微微笑着,大口大口地吃着绮罗喂的汤面,好似在品尝世上最香甜的佳肴。绮罗心如刀绞,却碍于有人在旁,一个字也不敢吐露。
适才隔着衣袖,他递给她的,便是一个小小的瓷瓶。她在后厨打开,里面是白色的粉末,她虽然不知这药的用处,却读懂了他的眼神中含义,那一瞥里,有祈求,也有希冀。
一碗汤面吃完,他笑道:“味道很不错。”
绮罗再也忍不住,珠泪滚滚而落,低声而泣:“这面里……”
“绮罗,”他的声音反而转了平淡,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不羁笑意,似在讥讽自己,“昔日你父皇昭武皇帝擒过晋室二帝,如今朕落得这个下场,与我父皇一样,大抵是我刘家欠的债该还了。”
“吃完了就快走。”那两个兵士自也吃完了,便来催促刘熙。
刘熙站了起来,忽然身形微晃,好似站立不稳。
绮罗站的最近,已瞧清一抹殷红从他嘴角溢出,接着大口大口地向外喷出血来。
“不好,快去禀报大将军。”两个兵士见状不妙,赶紧跑出去找人。
“绮罗,快跑。”刘熙回过头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绮罗道,“离开这里……”
桑娘跟着沈书生走到城墙下,果然见到了等待多时的小胖与阿福。四个人一会合,心里都是沉甸甸的,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绮罗。桑娘到底心里有火,大声道:“你这人好没良心,适才为什么要拽我?把掌柜的一个人留在店里怎么行?”
沈书生眨了眨眼:“难道你没看出来,掌柜的是故意要留在店里的?”
桑娘有些迷茫地望向他,却听阿福也点头道:“刚才掌柜的一直问我那个军官的长相口音,我觉着掌柜那么怕和他们打照面,没准真是认识的人。”
小胖最是焦急:“那掌柜的会不会有危险?”其他三个人互相而望,目色一沉,却都不说话。
过了片刻,忽听桑娘轻声道:“我回去。”她声音虽轻,却很坚定。
“还有我。”沈书生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桑娘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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