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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香 [精校出版] (知夏)


  石虎咬牙道:“田戡这小人。他对我挟有私怨,处处与我作对,却不知他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哼,他这次去征东夷,一把火烧了东夷王的行宫,天知道他私匿了多少奇珍异宝。连同东夷王尔吉的那个小妾,也被他私占了。”
  “哦?”佛图澄闭目凝神,“老衲仿佛记得那小妾还是陛下所赐?”
  “正是。那女子本是长安太原王刘隗的女儿贞乐郡主,是叔父赐给东夷尔吉的,他也敢私纳了。”
  “王爷想如何?”佛图澄霍然睁开双目,“难道要去陛下面前检举武威侯?”石虎一时怔住。只听佛图澄道,“区区一个女子,若往大了说是心存不轨,欺君罔上,若往小处看,也无甚大不了的。陛下眼下正宠信武威侯,这种事不过一笑置之,说不定还顺水推舟赏给他了。王爷何苦做这个恶人。”
  石虎心知他所言确实,吐了口气道:“孤也就这么一说罢了。”
  “王爷不妨卖个人情,借机与武威侯修好,倒是一桩因祸得福的好事。”佛图澄点拨他道,“秦赵二王都是庸人,只看得了眼前,看不到长久之计。他们眼下嫉妒武威侯得势,知道了这桩把柄,定要胁迫武威侯,但以武威侯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会心甘情愿?王爷借机卖个人情给武威侯,收买人心正是时候啊。”佛图澄说着轻轻捻了一颗佛珠,“老衲仿佛记得,王爷府里的霖夫人也是从长安来,与武威侯私纳的郡主还是堂亲姊妹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好似一道光芒豁然出现,瞬时照亮了石虎心底微茫黯淡的前程。他一瞬间心里闪过许多念头,背上已是冷汗涔涔,忽然他滚落在地,俯身道:“求大师教我。”
  窗外的人亦都是一愣,不约而同地凑近去,想听清佛图澄究竟要说什么。
  只见佛图澄微微一笑,忽然以手沾墨,飞快地在掌中写了什么。然后他以掌示石虎,石虎顿时怔住,半晌都皱眉不语。
  窗外的绮罗暗骂这和尚狡诈,哪里能看到他在掌中写了什么。她身旁的刘胤亦是努力想去看清,然而佛图澄和石虎都是面窗而坐,自然也是徒劳。
  忽听佛图澄笑道:“难道王爷不舍得?”
  “哪有的事,”石虎脱口便是否认,可随即便噎住,半晌方道,“只是贸然行此计,恐会被陛下猜忌。”
  “富贵险中求,从来温柔乡磨人心气,”佛图澄朗声大笑,“老衲只怕王爷沉溺于儿女情长,失了英雄气概。”
  这几句对话说得好似打机锋一般,绮罗更是听得云里雾里。她侧目望去,只见刘胤双眉皱起,竟是有几分薄薄怒色。再看石虎愫然动容,满殿凝起一股暗涌冷流。
  “国师所言,我定会好生揣摩。”
  轻笑从殿中响起,只听佛图澄笑道:“这永宁塔中的天竺秘法,王爷可要参详?”
  绮罗又是愣住,却觉得箍住自己的双臂忽然一紧。她转头只见刘胤面上全然是略不自然的神情。
  “什么是天竺秘法?”绮罗小声在他耳边问。刘胤略是愕然了一瞬,面上浮起一点可疑的红晕。
  正此时,只听殿内石虎已推辞道:“夜色已深,就不打扰国师了。”
  佛图澄似是不意外,眼中闪过似笑非笑的光芒,语意亦是别有深意的:“也好。那老衲就恭祝王爷一切顺利。”
  殿门开了又关,佛图澄送了石虎出去,又摇响金铃,吩咐小童进来打扫收拾妥当后,亲手锁了殿阁的铜锁,自是飘然而去。
  待殿内烛火都暗了下来,刘胤始透过一口气来,拉着绮罗的手也放松了三分。此时他足底踏着瓦片,这才觉得脚下飞雪都凝结成冰,一低头间,只见绮罗亦是冻得双唇发紫,他心里略有愧疚,解下外裳搭在她肩上。
  “到底什么是天竺秘法?”绮罗扬眉望着他,仍是不放过这个谜题。
  刘胤咳了一声:“小姑娘家,怎么对这种事情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无奈绮罗还是不明白,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瞧起来却也俏丽极了。
  刘胤无奈之下,凑近她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绮罗顿时涨红了脸,伸手便去捂耳朵:“我不要听了。”她尴尬之下,又倒退几步,脚下忽然一滑,竟然正好踏空了一片琉璃瓦。
  仓促间,眼看着整个人向后仰倒,就向殿内跌去。须知这永宁塔高有九层,每层足有三丈,他们已在最高一层之顶,顶上玉盘金铎足有千斤之重,匠人为了承重,将这顶层大殿又加高两丈,用巨木所撑量,此时她若跌下,便是五丈之高,哪里还能有命在。刘胤情急之下,便去抓她裙角。
  却只听裂帛扯锦的一声撕响,他手里只剩半片裙裾,而绮罗整个人已堕入大殿中,强大的下坠之力如疾风一般,吹得她衣袂翩翩舞起,好似一只空中飞舞的彩蝶。刘胤心中一凛,再不及思索,竟也向殿中跃去。此时四周空旷旷的,哪里有可以借力之处,刘胤应变极速,双眸一闪,足下在殿顶横梁上一点,忽地抽出腰间长鞭猛地向下一送,恰恰在离地半尺处卷住了绮罗的纤腰。
  这一下何等惊险,待刘胤双足踏地之时,背上已全然被冷汗浸湿。再看怀里绮罗,面上亦无半点血色,瞧来也是惊恐到了极致。
  “让你不听,你偏要听。”刘胤竟还有心情调侃她,一边轻舒长鞭,解下了她腰间的束缚。
  绮罗扫了他一眼,本想嗔怪,可一想到适才的惊险,便红了脸道:“谁知道那老和尚那样龌龊。”她顿了顿,似是在想用什么词形容,又道,“还好石虎那恶人虽然平日里凶恶,倒也没这样下作。不然……不然我定要去告诉阿……”她说到这里,蓦的住了口,眸里闪过一丝后悔的情绪,只偷眼去看刘胤。
  刘胤却好似没有认真留意她的话,只侧着头打量四周。
  只见这塔顶大殿原来甚是空旷,此时殿中的灯火全灭了,便有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得殿内一片清辉。殿中有十六扇朱门,此时皆是紧闭的,想来是下了锁。绮罗循着他的目光而望,小声问道:“咱们该怎么出去?”
  刘胤摇了摇头,又抬头看着殿顶,只见这顶上琉璃瓦被掀开处投进月光来,但平地毫无借力处,想要跃上五丈高的殿顶,又怎么可能?
  “大概要在这殿里歇一晚了。”刘胤起身向榻边走去。
  绮罗一愣,伫立在原地,追问道:“在这里吗?”
  刘胤倒很闲适,靠在卧榻上跷起二郎腿,似是送乏了双腿,漫不经心地道:“等到明日有人来开门再出去吧。”
  绮罗听了这话,心里隐隐不安,便显愁颜,又问道:“那明日如果是佛图澄来开门,咱们如何出的去?”
  刘胤轻挥袍袖,好似在掸开衣裳灰尘,却有些困乏的闭了眼:“事已至此,还想这些,岂不是自寻烦恼。你也歇会儿吧。”说着他一侧身,和衣而卧,竟是真睡去了。
  “你!”绮罗气的无语,可转瞬想到若不是自己失足跌下来,他也未必要陷入这等窘境,埋怨的话自然说不出口。眼见着西窗下还有一张小榻,她便也走过去,默默地抱膝坐在榻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
  刘胤忽然出声。
  “我……”绮罗抬头一看,他却还是背着身子对着自己,不免有几分气馁,又叹了口气,小声道:“我在想要是明天没有人来,后天也没有人来,甚至十天半个月都没有人来,咱们该怎么出去?”
  “竟还是个这么爱操心的人,”刘胤的语声里明显是轻松和悦的,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想来是笑着说的,“我在夷人的杂营里关了四年,开始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每天都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后来被关的久了,就忘了这件事,便习惯了。”
  “四年?”绮罗一怔,有些迷惑不解,“你怎么会有这段经历?”
  刘胤转过身来,静静地望着她,目中的光线却缥缈起来:“很难理解是吗?看起来是天赫显贵,其实你看过我出生的地方,就在洛阳市井的白马寺里。我母亲原本是个下贱的胡姬,被前朝开国的光文皇帝赐给了我的父亲,名为侍女,实有监视之意。但多年相伴,我母亲对父皇渐生情愫,从未说过对他不利的话,还处处在光文皇帝面前为父皇遮掩。后来我母亲怀孕时,父皇恰好领兵出征,等再回来之时,却俘了位大晋的皇后回来。”
  “大晋皇后?”绮罗吓了一跳,一时有些迷茫。
  刘胤目中光芒幽深,嘴角扯起了一个讥讽的弧度:“就是陛下和阿霖的母后羊皇后。羊后着实是位传奇女子,她十六岁入宫,先为晋帝继后,五废六立,大晋灭国之际,流落为罪囚。国破之时,她竟又得我父皇倾心相爱,从乱军中将她救出,立为正妃,后又入宫再度为后。”
  原来羊后便是刘熙与阿霖的母亲!绮罗听刘曜回忆过他这位早逝的妻子,情谊深重绵绵。但在刘胤面前,她不想纠结于这个话题,岔开道:“光文皇帝是谁呢?”
  “至于光文皇帝,”他目望向远处,轻声解释道,“光文皇帝讳渊,才是我匈奴真正的开国皇帝,他一生文治武略,皆是了不起的。只可惜在立储之事上颇有犹疑,结果被庶子出身的昭武皇帝谋得机会,以至光文皇帝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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