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剔银灯
眨眼便到了第二日黎明,这日是元月望日,也称元宵。一大清早街上便有了人声。绮罗起床先去后院打了井水,将院子前后好好扫洗了一番,又取出昨日便折好的杨柳枝,插在门上,这是北方祭祀门户的法子,小时候绮罗常看母亲如此做。那时候她不过总角年纪,晃着两根羊角辫站在门边看得津津有味,母亲见状便摸着她的小脑袋,温柔地教她念着歌谣:登高糜,挟鼠脑,欲来不来,待我三蚕老。
母亲念歌谣的声音好听极了,好似屋外的泉水叮咚作响。她茫然地眨着眼睛:“阿娘,鼠是硕鼠,绮罗在谷仓里见过。可蚕是什么东西呀?”母亲微微一怔,随即微笑着解释:“蚕是一种白白胖胖的小虫子,生长在南方,专爱吃桑叶。等养到透明了,就能吐丝,还能织罗缎,做衣裳。”见她仍是不解,母亲瞧了瞧她,却见绮罗一身都是麻布衣裳,哪里找得到一片丝织的罗缎?
绮罗虽然年纪幼小,却十分聪明,问道:“既然蚕生在南方,阿娘岂不是也没见过?”
南方家家户户都有养蚕的习俗,北方的确是少见的。母亲在心底叹了口气,便去房里翻开柜子,找出一个小小的罗帕给她:“你瞧,这个就是蚕吐的丝织成的帕子。”
绮罗把帕子捏在手里,只觉滑滑的,舒服极了,颜色也不同于麻布的青白或者灰蓝,却是明艳的五彩之色,炫目而灿烂。她那时候还不太懂事,捧着荷包欢喜了一整日,却浑然不知母亲坐在晦暗的床边,静静地瞧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悲哀的神情。
如今想来,母亲年轻时大概也有一些尘封的秘密。可惜当时她还小,不能倾听母亲的心事,等她长大时,却已再没有机会去问母亲。
她沉浸在往事中,不知不觉间已泪盈于睫。浑然不知外面的街道上已有马蹄声响,有一行劲装之人骑着骏马奔驰入城,这些人看来是长途跋涉而来,马力已有不支,每个人的马靴上都覆着厚厚的土,看起来是从远处而来。这些人入了城,便打听起过往有没有什么生人来过,城里的人听他们都是外地口音,皆有警觉,纷纷关了门。
去问路之人是个年长有须的人,见状有些气馁,对为首之人低声道:“这座城池太小,离洛阳又近,那位怕是没有来的。”
为首之人便道:“既然如此,便先找个客栈歇歇脚,兄弟们也奔波整日了。”
众人虽未着军甲,但一望可知出身戍卫,纪律森严,此时听到吩咐,这才散了开来。可孟津本就是小城,哪里有什么客栈酒楼。众人找了一圈,最终都在城内大街上大门紧闭的“天然居”前立定了。那个年长之人望了望招牌,却对身后一人道:“四弟,你去问问这家看。”
被唤作四弟的正是韩钧,他一连叩了半天门,哪有人开。他心头火起,只觉今日诸事不顺的紧,回过头去,只见家家户户虽然房门紧闭,但人人都好似在门缝中偷看。
韩钧耐不住火气,退后几步,忽然猛地一脚踢在门上,大声道:“有人在吗?”
“四弟,”刘胤除下帽子,与适才那年长之人异口同声地喝止道,“不得无礼。”
韩钧又是郁闷又是有气,大声道:“这里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正说话间,门忽然开了,一个妙龄少女打开了门,她颇是心疼这新换的门板,便没了好气,责怪道:“有这么敲门的吗?”
韩钧见到来人,忽然愣住,连连倒退了几步,指着那少女竟然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是你……”
绮罗亦是一惊,已是看清来人的面目,她心里忽然一凉,第一反应便想关上门。可哪里来得及,猛然间,一只手已经撑在门板上,牢牢抵住了大门。韩钧第一反应却不是指向刘胤,而是看向那年长之人道:“大哥,这个是绮罗。”
那个被称作大哥的人名叫梁守信,他踱步过来,细细地打量了绮罗一番,忽然笑道:“好,好。”说罢,亦是回头看向了刘胤。此时几个人都围了过来,都称兄道弟的拿刘胤取笑,刘胤被他们说得窘迫不已,只得走近几步,对绮罗道:“咱们又见面了。”
一看到他,绮罗心里就腾地一股火起,竟是“唰”地扬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
众人俱惊呆了,韩钧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她大声道:“你……你……你竟敢打我……三哥……”他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了这个称谓,可脸已经气得通红,双手握紧拳头,只要刘胤一声令下,他一定不会顾及什么好男不跟女斗,要好好教训一顿这个没规矩的恶女人。
绮罗一出手就有点后悔,敌众我寡,怎么就没忍住动了手。但她望着那人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一双碧眸里闪着冰寒的光芒,顿时便觉心头的火又蹿了上来。
她还要扬手,这次却被刘胤牢牢抓住了皓腕,他语声低沉,却不辨喜怒:“还想再放肆?”她何时受过人激,当下便要暴起。可偏偏韩钧在旁边添油加醋的一句话,一下子封住了她的口:“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这个破店。”梁守信拉了他一把,低声道:“且由王爷处理,你凑什么热闹。”说罢,拉着他们几个嘻嘻哈哈的去了。
刘胤略有些尴尬,望着他们的背影道:“这是我的几个结义兄弟,大哥梁守信,二哥陈溥,四弟韩钧,六弟谢烨。”他顿了顿,又道,“我排在第三。那年在乐游庙里也是他们几个,你们也算是见过的。”
绮罗冷哼一声:“王爷告诉我这些作甚。”刘胤低声道:“实不相瞒,这次出来我们不想惊动旁人,只有兄弟几个轻装简行,若店里有吃的还请绮罗姑娘招呼。”绮罗翻了个白眼,望向已经在翻箱倒柜的韩钧和谢烨,冷声道:“还用我招呼吗,他们自己都上手了。”
这几个人简直就是从饿牢里放出来的,一进“天然居”便翻箱倒柜地找吃的,小二和厨子不在,他们便自己动手,竟好似行军埋锅造饭一样,一点也不客气。且不说厨房里那些时令瓜果、冷冻肉菜,便连后院仓房里堆着的几十坛老酒都被他们搜刮出来,毫不客气地都开坛下肚。
绮罗缩在角落里直生闷气,望着他们五个人在店里大吃大喝的模样,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她眼风一扫,只见刘胤略用了几口,便取了行军图站在屋门口借着亮光看,心里更是闷得紧,怎么偏偏当时就没忍住,非得打他一巴掌出气。
“绮罗姑娘。”
她怔了半天,这才意识到梁守信是在对自己招手。她没好气地磨蹭过去:“军爷吃饱了也喝足了,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里有没有客房?”梁守信环视左右,慢慢地道,“我们兄弟五人几日没有休息,要好好睡一觉,明日还要赶路。”
绮罗险些要跳了起来,大声道:“梁大爷,您没看出来我这儿是小本经营,开的是酒楼,又不是客栈?一共就这么些桌椅了。”
梁守信微微皱眉,颇有些踌躇:“那附近还有没有合适的客栈?”
绮罗一喜,刚想把他们打发出去,便见谢烨端着碗面过来,接话道:“大哥,我适才出去查看过,这里的人警戒的很,都不肯开门。”陈溥是他们几人中最沉稳的,此刻皱眉道:“这地方离洛阳太近,情势不知,贸然出去住客栈反倒容易引人注意。”
看着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吃面条,绮罗气得银牙也要咬碎,这些人倒都是狗鼻子,连藏得银丝面也被他们翻出来了。梁守信微一迟疑,便点头道:“好吧,那今晚就在这里将息,找两个人今晚守夜,余下的人把桌椅拼一拼,凑合一晚就是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道,“六弟,你去给马喂些粮草,尤其是追风和赤鬃,要添些谷物给它们。”谢烨应了一声,韩钧却笑道:“大哥就是把牲口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不过两匹马而已,竟吃的这样挑剔。”
“你懂什么,”梁守信不悦道,“从军之人若不爱马,怎能体恤畜力?”韩钧还想再辩,只听陈溥道:“好啦,你就爱和大哥拌嘴,大哥和王爷都是爱马之人,千金难买心头好。追风、赤鬃也都是大宛宝驹,吃些细粮算得了什么。”
韩钧撇撇嘴,却对绮罗阴阳怪气地笑道:“反正我是不心疼,横竖也不是我家的口粮。”
这几个人自顾自话地把店里的东西都吃了,哪里有问过此间主人的意见。绮罗眼见他们人多,这几个人里做主的就是眼前的梁守信了,这人看起来温和,却是个软硬不吃的性子,心知也拗不过他们。看着谢烨拿店里的细米去喂马,她心里气不过,讪讪然径自回了后院自己的小房里,插好了门,坐在床上只是生闷气。
许是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轻声敲门。绮罗心里恼怒,还是去开了门。却见门口站着谢烨,他生得白净,又颇有几分腼腆地赔着笑脸道:“王爷吩咐送来的。”
绮罗只见他又端了碗面来,上面还搁了两个鸡子,看上去汤汤水水倒是很诱人。她心里有气,不肯接过:“你们倒是会借花献佛。”
“这也是事出仓促,得罪了姑娘,”谢烨把碗放到她桌子上,又从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小锭金子放在碗旁,“这是今日用耗的,赔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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