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将这个吃了。”石宣突然想起一事,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金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粒乌溜溜的药丸。
“这是解药?”绮罗捻起药丸,似要看个仔细。
石宣点了点头:“是虎叔让人送来的。”绮罗一听到石虎,便有些面色不快。她吞了药,拍了拍手道:“就不和他计较了。”
外面忽然钟声响起,声音清辽,响彻禁城,惊得远处天际一排大雁排行而起,不住在空中盘旋啾鸣。
石宣微微一怔,默默数了数,说道:“是祖父登基了。”
语声里有一丝淡淡的怅然。
绮罗心念一动,登基这样大的事却把石宣关在这里,石勒看来是真的恼怒这个孙儿了。她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有什么好想的?”石宣懒懒地回过头去,双手枕在头后,“我倒更乐意待在这里。”
过了好一会儿,石宣忽然道:“你知道吗?我今天才得知,我父亲当年是为了一个女子死的。”
绮罗颇是诧异,倒从没听石宣提起过家世。
石宣提着脚下的石子,好像在发泄着什么,闷然道:“当年我父亲爱上了一个姓沈的汉人舞女,不顾我母亲怀着我,非要把她娶回家。母亲又惊又怒,差点动了胎气。”
绮罗长大了口,结巴道:“怎……怎么会这样?”她忽然想到刘曜提起过他的妻子时,难道夫妻不该相爱一世吗?
“昨天二叔和三叔请我去喝酒,告诉我的,”石宣回想二叔戏谑的神情,更是觉得心里好像堵了块大石头,“母亲难产生下了我,我是长孙,又是嫡出,祖父大感欣慰,便为母亲做主,不让我父亲娶那沈姓女子。父亲执意不肯,与祖父起了争执。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沈姓女子忽然中了剧毒,药石难解……”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转低,小声道,“我父亲为了救她,不知为何竟也沾染了毒性,两人都毒发身亡。”
听起来平平的几句话,细思来,却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绮罗想安慰他,小声道:“你……你父亲是为了爱的人而死,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是心甘情愿了,可我和母亲又如何……”石宣苦笑,深深地低下头,双手掩面。其实还有些话他没有说出来,二叔言辞闪烁,似是指给沈女下药的便是石宣的母亲程氏。但身为人子,怎能怀疑自己的母亲。
绮罗拍了拍他的背,想了半天,才学着慧理大师的口吻轻轻说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强求不来。”石宣抬头望着她,目中晶莹而真挚:“绮罗,你知道吗,若我有了妻子,一定会一辈子对她好,绝不负她。”
过了两日,却是石宣的母亲程氏来接他。
程氏约莫四十余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素白的道袍,发髻散开,竟做方外打扮。她的肤色白皙,容貌清丽,只是平素里不苟言笑,瞧上去倒有些让人难得亲近。她不说话时嘴角微微向下,似是带着几分冷漠的神情。自从石宣的父亲去世后,她便了断尘缘,常年在城外的玉真观修行。
高安引着她进了小院,石宣一见到她便愣住,站了一会儿方过去,小声喊道:“母亲。”程氏也不理睬他,径直捡了小院中间的石凳坐下,隔了半晌方道:“你可知错了?”
“儿子……”石宣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程氏,只觉母亲脸上的神情冷峻得很,好似隔在九霄云外一般,他闷声道,“儿子没错。”
高安惊得手一抖,慌忙拉着他跪下道:“夫人是专程为了您才进宫去求陛下的,您可不能不知好歹。”
程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却落到站在一旁的绮罗身上。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绮罗,问道:“你就是长安来的安定公主?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绮罗。”绮罗低下头,语声细若蚊蚋。
程氏目光明亮,好像能洞穿她心底。反倒是石宣微微有些不安,慌忙拦在绮罗身前,挡住母亲的目光,说道:“不干她的事。”
“我知道这事不怪她。”程氏转目儿子,忽然扬起右手,清脆地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一巴掌是替你父亲打的。”
“夫人!”绮罗和高安都惊住,异口同声地喊出声来。
“你们两个,我可以带出去,”程氏却不理睬他们,她缓缓抬目,眸中寒光幽深,“但你父亲的覆辙,我不希望你重蹈。”
石宣肩膀微微颤抖,终是顺从地叩头道:“是。”
如今石勒已经登基称帝,大行分封之事,次子石弘封了秦王,三子石恢封赵王,就连新出生的幼子石瑶也封了卫王。石勒的长子石兴虽然已逝,仍旧追为昭悯太子。程氏将他们领回府中,让人安顿了绮罗的住处,却自是领着石宣进了内室。
绮罗颇为石宣担心,好不容易等到他出来,却见石宣一脸坦然:“母亲没有把我怎么样,只是让我在父王灵位前思过。”
“那就好。”绮罗拍了拍胸口,想起程氏冷淡严厉的样子,隐隐有些同情石宣。
石宣目光一闪,却想起在内室里与母亲的对话。母亲问他:“你知道我是怎么让你祖父放你出来的?”他想了想道:“是祖父垂怜父亲的缘故。”
程氏摇了摇头:“他对你失望至极,原本准备封你做皇太孙,诏书都拟好了,又临时撤了回去。他这次就算能饶了你,也不会饶了那个姑娘。”石宣陡然心惊,却听程氏淡淡地道:“是我告诉你祖父,你的二叔三叔都觊觎太子之位,独你年幼,不会为他掣肘。”石宣有片刻的踌躇,心里忽然有些发凉。祖父对自己超乎寻常的疼爱有加,难道竟有这层意味在里面。
比起成年又野心勃勃的儿子,手握大权的侄子,自己这个幼稚的孙子反而是对他而言最没有威胁的一个。祖父需要的,可能就是这样的一个储君。对于帝王而言,骨肉亲情反倒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不断地制衡势力,平衡身边的人,既不能放任一方太强,有了骄纵之意,又不能打压过甚,生了怨怼之心。
母亲犀利地戳破的,难道真的是祖父内心最深的想法?
他还没有想透其中环节,却听母亲的话毫不留情地打破他最后一丝幻想:“你祖父封了你两个叔叔为秦王与赵王,可功劳最大的石虎,却只封了中山王。”
刚刚逼死了一个中山王,又封给石虎。石宣顿时明白过来,想了想道:“那虎叔一定愤愤至极了。”
程氏叹了口气,交握的手心冰凉,望着儿子的目光中却鲜有地浮现了一丝淡淡的温情:“你比你父亲聪明多了……”她替儿子拢了拢衣襟,轻声道,“快去见你祖父吧,向他认个错。”
的确,此时的石虎已不能用愤愤来形容,简直是要暴跳如雷。
他连为自己修筑的王府也没回,径直去了明堂,一进屋便掀了桌案,简直要把房里的东西全都砸光。
冉闵跟在身后,小声劝解道:“王爷,万事都等回了府再说。”
石虎眼目赤红,双手牢牢攥紧:“陛下什么意思,竟然这样辱我!”
冉闵不敢再劝,转身悄悄掩了殿门。他在明堂下立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细思一下陛下的心思,竟也替石虎觉得心寒。
“里面怎么了?”不知何时,阿霖也过了来,面上神色却很复杂。
“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冉闵冲她摆了摆手,小声道,“现在别进去招他。”
阿霖微微一怔,忽地露出一丝极满足的笑意,很快便掩了神色,却对冉闵道:“这里服侍的人都不习惯,我想要个人。”
冉闵面露一丝尴尬:“是玉琪服侍的不周吗?”
明堂里素来没有侍女,石虎又要求严禁走漏消息,冉闵和郭殷商量了一下,便让自己的妹妹冉玉琪照料阿霖。
“不,玉琪性子很活泼,我很喜欢她,”阿霖微笑道,“只是我很思念跟我一起从长安来的宫人,想找家乡的人说说话。”
冉闵心里松了口气,可随即又迟疑道:“若是那绮罗是不行的。”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道,“贞乐郡主澄心也被关押着,很难弄出来。”
阿霖一望便知他心思,断然道:“我不会为难你,不用去找绮罗和澄心。当时我身边服侍的有个叫郑樱桃的侍女,你把她找来陪我说说话。”
冉闵也知道自己的妹妹玉琪活泼有余,可平日里被娇惯的很,最爱舞刀弄枪,着实不是能照顾人的材料。他便干脆地说道:“这个容易,我这就去办。”冉闵见她点头再无他话,便转身去替她办这件事。
阿霖转目又望向明堂紧闭的大门,却是若有所思。
程氏看着儿子的身影离开,目中闪过一丝不舍,忽然叹了口气,她身旁的小道姑小声道:“您要走了吗?”
“还有一件事了结了便回去,”程氏沉声道,“去请那个公主过来。”
绮罗走进王府内室的时候,里面只有程氏一人,她背对着门口,抬头望着中堂上挂着的福寿画。
“我上一次回来这里,宣儿父亲的棺木就停在这,”程氏敲了敲身旁的花梨几台,低声道,“那会儿这屋子里的人多极了,人来人往,穿梭不停。我就站在这里看着,觉得人人都陌生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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