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闵搔了搔头,迟疑道:“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长得也和我们差不多,只是个子稍高些,两只眼睛稍蓝些。”
绮罗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双碧色的眸子,一时遐想万千,不免有些怔了神。
冉隆率部在前面喊道:“二弟,你带着小公主跟上来,前面就不是咱们的地界了,可要留神些。”
冉闵嘿嘿一笑,赶着绮罗所乘的大车跟了上去,口中兀自嬉笑道:“怕什么,那些脓包怎么会是咱们银胄铁骑的对手。”
函谷关的守将名叫郑颀,本只是个军中小小的仆射,因为与太原王刘隗新宠的小妾郑氏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故而也厚着脸皮上门攀了门妻舅的亲戚,借着这个缘故才被选至此地做个芝麻大的守将。
他本就是位分低微的小小将领,又早就收到石勒遣人送来的国书,知道此行石军扈卫来的是陛下的安定公主,自然不敢怠慢。他不仅奉上了自己的守将府邸作为公主行苑,见绮罗连宫人也未随行左右,更将女儿送到绮罗身边服侍起居。
郑颀的女儿与绮罗同岁,生得白皙秀丽,尤其是一双明眸如珠似玉,异样的明亮。绮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面上微红,怯生生地向她行礼道:“奴婢樱桃,有幸侍奉公主,愿为公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几句话说得甚是生疏,一听便是大人教过的,绮罗心下叹息一声,心知自己这冒牌公主到了长安,身份便会被戳破。此去是有去无回,自己身中剧毒,也不知还有几日性命可活。她便对樱桃道:“我们在这里歇息一晚便走,不用你来服侍,你还是回去与你爹爹在一起吧。”
樱桃悚然一惊,面上带了三分窘意,目中含了泪道:“奴婢可是做错了什么,让公主嫌弃?”
绮罗怎生解释也无用,郑颀这等微末小官,存了心要将女儿送到泼天富贵处去的,怎会让樱桃回去?她只得作罢,将这樱桃收在身边。
过潼关再到长安,路程已是不远。然而去岁初夏时,华阴一带山石崩裂,驿道都被损毁了,陆路无法通行。郑颀便安排了船只,让他们弃马上船,走渭河入长安。冉隆心下有几分犹豫,拧眉道:“陆路真有那么难走吗?”
郑颀苦着脸道:“去年山崩地陷后,一直没有人力修缮驿道,末将上了几次奏折,朝廷都没有批复下来。将军大人若不信,明日末将可以陪将军去看看。”冉闵气得直骂,“难怪这刘曜要亡国,连个栈道也没人来修!”
冉隆却比他清明几分,这几年刘曜一直忙着与石勒交战,哪有兵力来修栈道?他只得道:“既然如此,就有劳郑将军费心了。”
郑颀果然是个妥帖的人,他将附近大河的船只都调运了来,就这样一船坐数十人,也征调了数百辆大船。绮罗与冉氏兄弟都在第一艘船上,郑颀特意安排了许多人在船上伺候,又将城中最好的厨娘也安置在船上,务必一切都与陆上一样妥帖舒适。冉氏兄弟见状,自然也说不出什么,从水路过去,不过只有二百余里路,不出十日便能到长安。郑颀好劝歹劝,让他们把马匹和械重都留在潼关,等返程时再带走。
可到了临上船前,冉闵不顾兄长的反对,执意要人把自己的马匹牵上船来,亲自牵到后舱去喂养。
郑颀觑见他们兄弟两人都不在近旁,特意小声对绮罗道:“长安有信来,南阳王一切都安排好了,请公主勿要担心。”
绮罗心念微动,石勒让来她劝降前,早寄了国书先去洛阳。洛阳那边应该都是知情的,郑颀这样带话,该是已经布置好了。只有一点与预想的不同,刘曜事先向她嘱咐过,如今洛阳是太子刘熙监国,怎如今换了南阳王?她听到南阳王三字,面色微微涨红,颇有几分不自然。再看郑颀的神情,似乎并不知自己不是真正的安定公主,她也不能说破,只点头称是。
6.九回肠
一路舟行西去,大船如履平地一般,并没有太大颠簸,纵然是第一次乘船如绮罗,也未感到不适。郑颀的女儿樱桃虽然胆小,却是很谨慎的性子,平素里话也不多说,服侍绮罗极是尽心竭力,并不带半点官家女儿的娇气。
大船行了两日,到了第三日上窗纸却破了,到底天寒,风一个劲地往船舱里刮,就连窗棂也瑟瑟作响。从窗上那点残缺处,却能瞧见素月分辉,河上清影澄澈,银涛轻拍石岸,隐隐咽声传来,绮罗只望着出神。冉闵搓了搓手,从舱门进来,见她主仆情形,笑着打趣绮罗道:“你本就天天皱个眉头活像小老太太,身边再添这么一位一棍子都打不出个声来的人,回去可要改个封号凑一对了,一个‘天聋’,一个‘地哑’,才真是应了景。”
冉隆在旁正指挥着手下在糊窗,听到他的话,自是要数落的:“休要无礼,小公主可是长安城的金枝玉叶,不得这样乱开玩笑。”冉闵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道:“连她爹都被我们大将军抓到洛阳去了,这小公主更是当不长了。”他是直爽性子,贯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便对着绮罗说道,“你莫担心,咱们大王那么喜欢你,就算日后做不了公主了,回到洛阳去,也准能弄个小郡主当当。”
郑樱桃听了这话都有些变了脸色,怯生生地偷偷看绮罗的反应,她虽然只是个守将的女儿,也知道长安出了大事,皇帝陛下都被抓走了,父亲说这次公主回长安是去招降的,天下恐怕要改姓石了。
若绮罗是真正的公主,听这话难免要伤心难过,可她本就是自幼无父无母的孤儿,过惯了四海为家的苦日子,倒不稀罕什么公主的名头,却反而不在乎地吐了吐舌头笑道:“这金犊车、白玉碗才是累赘的东西,谁愿意整日里住在金笼子里。”
“说得好!”冉闵颇是爽朗,对她一竖大拇哥,“小爷就赏识你这样爽利的人。”
“胡闹!”冉隆敲了一下冉闵的脑袋,却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绮罗,倒想不到如此金尊玉贵的公主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连几日都风平浪静,冉隆兄弟也渐渐少了戒心。眼瞧着快到长安,水面却变得狭窄起来,河上来往穿梭的船只渐渐多了,船人打鱼的吆喝声带了关中的腔调,格外沉韵悠长了几分。这日里绮罗正在舱中与樱桃闲话“八水绕长安”的掌故,樱桃从未到过长安,睁大眼睛掩口小声问道:“长安十二座城门,竟然还有八道外城门是修在水里的?那可是怎么个修法?”
忽然间冉闵似一阵风一般急急地闯入舱中,一抹头上汗珠,对冉隆道:“兄长,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绮罗心中一跳,目光不免有些躲闪。冉隆却没留意,他一边大步流星地跟着冉闵往舱外走去,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这几日后面的船队跟得越发远了,今日咱们的船只有十艘跟了上来。”
“可能是咱们的羽林军不服水土,行船有些慢。”冉隆心里也有些慌张,强打着精神道,“就快到长安了,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冉闵的神色却不太轻松,他指着两旁穿梭而过的渔船又道:“我观察了两日了,你瞧这些渔人……”他话音未落,冉隆的神色亦是凝重起来,这些渔人虽然多是些中年汉子,正拿网打鱼,可远远瞧去那手上都是青筋暴起,一望倒似是习武之人。此时一艘渔船驶得近了,离他们不过两箭的距离,冉隆忽然劈手掰下一块木头,就向那渔船上打鱼人面门掷去。绮罗和樱桃出来时恰好见这一幕,却见电光石火的一瞬,那渔人猛地向后一仰身,那木块贴着他的面打到船舷上。
冉隆不怒反笑,高声道:“好俊的身手,竟委屈做了打渔人!”冉闵双手拢在袖中,自是各扣了一枚袖箭,身子如虎豹一样弓了起来,已是蓄势待发。
那渔人被揭破身份,也不敢分辨,慌忙摇橹远去。一时河上所有渔船都远远撤到岸边,原本狭窄的河面上只剩了这一艘大船在前,后面零星跟了七八艘小船,河面一下子便显得开阔起来。
正前方约莫三十来丈,便是高耸的一座铜门直插在水中,却是长安城正东直接渭水的第一道水门,清明门到了。冉隆面色已是铁青,高声道:“传令停船。等羽林军集结齐了才入城。”
后面的小船遥遥呼应,冉闵目力极好,仔细一清点人数,顿时面色惨淡:“兄长,咱们的人剩了怕不过百人。”他一咬牙,望向舱门口绮罗的目色中多了几分意味不明。樱桃瞧着他目光怕人,吓得倒退数步,险些跌倒在地。绮罗心中强自镇定,如今千里的路走了九百九,就剩最后一步,千万不可出差错。她强打着精神解释道:“我与二位冉将军一路同行而来,一样不知长安情形,只怕是有些误会。”
冉隆眼风狠戾地从她身上扫过,却到底没有为难她,目光落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樱桃身上,他伸手摸向了腰间的弯刀,一手却提起樱桃,大声问道:“你这般鬼鬼祟祟,真当我不知情?前两日窗纸为何会破?你究竟在与何人传递消息?”
樱桃吓得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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