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夏没有选择,即便暖香阁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小娇担心她,想一起去,锦夏不准。没事便罢,一旦有事,小娇跟着,无异于多一个人置身危险中。
一刻钟后,锦夏站在暖香阁外。两扇朱漆门近在咫尺,轻轻一推就开了。
锦夏在红樱的指引下,进了一间旁室。房间正中燃着火盆,白溪坐在旁边的胡床上,身后是一个十字形木架,文钧就绑在上头。拇指粗细的绳子,捆在他身上的白色长衫外头,脖子后面惯例别着一把纸扇,额前荡着一缕散发。
这般情形之下,文钧面不改色,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笑着跟锦夏打招呼,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白小姐,我的主子来了,是不是应该放开我?”
白溪斜眼一瞪,“闭嘴!这里轮不到你个奴才说话!”
文钧眨巴眨巴眼睛,悠悠道:“我只听漂亮女人的话,恰好白小姐是个漂亮女人。所以,我很愿意为你闭嘴。”
“再油嘴滑舌,小心我剪掉你的舌头。”
“莫非白大小姐是因在下不能日夜相伴左右,才出此下策,留下我身体的一部分做念想?”
他的话惹得白溪涨红了脸,扬手就要教训他一巴掌。
“白小姐住手!”锦夏急忙发话制止,“文钧是我的人,犯了错自有我教训,不劳白小姐费心。”
不管怎么说,锦夏是谢天鸿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妻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白溪垂下手臂,回到胡床上坐下,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递给锦夏,“我是个爽快人,有什么说什么,不会兜圈子。你先看看这个,看完了咱们接着聊。”
锦夏展开纸卷,自右至左扫了一遍上面的文字,看到最后的落款和朱砂手印时,心猛地漏跳一拍。这张纸是秋娘的供状,上面清楚写明了文钧的身份。
文钧不姓文,而是姓萧,全名萧文钧,生母为卫国公主萧紫裳。
元和元年,齐国灭卫。据说,皇帝给大将军白远枝下过一道密令,除紫裳公主外,皇族萧氏不论性别年龄,尽除之。当时,卫国都城的护城河水,红了整整一个月。
班师回朝后,皇帝在齐都邺城为紫裳公主建了一座公主府,派了一队兵马保护。他每逢中秋节来府中探望,年年如此,从未遗漏。
元和七年,紫裳公主诞下一名男婴。她担心皇帝得知此事,会杀害这个孩子,于是,委托侍女秋娘背着守卫送出宫,寻个好人家抚养。秋娘经过慎重考虑,选中了文修。
文修是卫人,自小在齐国长大,通过科举考试,被皇上钦点做了校书郎。这个官职不高,权力不大,俸禄极少,也正因为如此,他收养一个孩子不会引起太多人关注。不曾想,刚过两年,文修就因为文字狱被抓。幸好有相爷锦华求情,皇帝免了文家死罪,改判文修夫妇流放、文钧终生为奴,逢大赦不得减刑。
接下来,就是文钧被锦华接到相府中,同锦夏一起长大。
锦夏捏着供状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翻起一阵惊涛骇浪。文钧的身份终于泄露,知道的人不是谢天鸿,偏偏是当年接到杀萧令的大将军白远枝的女儿白溪。可是,秘密已经保守了十七年,秋娘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真相供出来?就不怕自己牵涉其中,难保性命吗?
白溪似乎很享受锦夏现在焦虑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拾起火钳,夹了两块木炭放进火盆,一道火苗窜到空中,溅起无数火星。“如果我把供状交到皇上那里,单是包庇萧氏余孽一条罪名,就足够除掉整个锦府。”
前世,锦府就是这么毁的,这一世竟然也走到了这一步,上天当真要亡了锦家?倘若两世的结局一模一样,老天就没有必要让锦夏重生一次,她相信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锦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分析现在的情况。白溪想灭锦府的话,供状早就出现在皇帝的御书房里,不会给锦夏看到。她静了静心,尽量维持镇定,“你想要我做什么?”
白溪大笑:“跟聪明人说真是省力,不需要我解释一大串,就能明白我的意思。我的心思你应该明白,要求不过分,只要你离开景王府,我就放过锦家全府的人。一个景王妃的身份,换三百多条人命,你赚了。”
“你威胁我?”
“不,我在跟你做交易。”
拿锦夏的把柄做交易,白溪真想得出来。
如果不同意,锦府的人就会有危险;如果同意,锦夏没什么损失,只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额吻
为什么她脑袋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谢天鸿?半个月前,他在这里斩钉截铁地说,她是他的妻子;回门路上,为了她的安全,一路谨慎前行;她生病了,他笨手笨脚喂她吃药……
一幕幕恍如昨日。锦夏分明是为了保住文钧来到景王府,怎么会对谢天鸿产生一种淡淡的不舍之情?
或许,她不该把谢天鸿牵扯进来,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他的提亲。
锦夏鼻头一酸,黯然道:“我早晚是要离开景王府的。”
白溪和文钧同时惊呆。
以为要大费周折,想不到锦夏一口答应,连推脱的话都没说一句。白溪开心坏了,“干脆好人做到底。你先慢慢疏远三哥,让他渐渐适应没有你的日子,你再离开。”
“嗯。”锦夏说话的声音变得微弱,眼睛里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为表诚意,白溪把供状交给了锦夏。她不担心锦夏反悔撕毁证据,因为文钧的身份不管是真是假,只要传到皇上耳中,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离开暖香阁后,锦夏一直盯着供状发愣,目光散乱,思绪不知神游何方。小娇和文钧跟她说话,也没有回应。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
十年前的一个盛夏,天空蓝得如同水洗过一般,三个人一起在河边戏水。锦夏赤脚走在河滩上,不小心被砾石划破了脚底,痛得她单脚跳到河边,坐在大石头上休息。
谢天鸿放下手里的鱼竿,俯下身查看她的伤势。锦夏担心流言,用裙子挡着,不给他看。谢天鸿霸道地按住她的手,一边撕掉裙边,替她包扎伤口,一边说:“我看了能怎样。假如因为此事,你嫁不出去了,等长大以后,我用八抬大轿抬你入景王府。”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锦夏对谢天鸿有了一丝异样的感情。
不过,她不知道谢天鸿心里是怎么想的,究竟是真心话,还是情急之下说出的应变之策。后来,再没听到谢天鸿说过类似的话,就连上门提亲,也是派下人来,他本人没有露面。锦夏只能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往心里去,一旦认真了,破坏现在的关系,说不定连朋友都做不得。
锦夏抬起头,失魂落魄地说:“小娇,有空的时候收拾东西,咱们离开这里。”
出门一趟,回来就准备出走,发生什么事了?小娇一头雾水,疑惑地望向文钧,却见他用眼神示意她暂时回避一下。小娇点点头,出门时贴心地关好房门。
文钧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一旁,问道:“你是不是喜欢谢老三,舍不得走?”
锦夏不肯承认,嘴硬地回答:“我没有。”
“我们从两岁相遇,在同一个院子里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在我面前,你有说谎话的必要吗?”
“喜欢能怎样,不喜欢又能怎样?最终的结果还不是一样。”
“你喜欢他,我们就留下,白溪交给我来摆平。你不喜欢他,我带你走得远远的,一辈子不回邺城。”
“爹、娘、锦府的老老少少都在邺城,我不能抛下他们不管。”
她想为了谢天鸿留下,什么爹娘锦府,不过是借口罢了。
文钧猜出她的真实想法,心中了然。他收起难得严肃的表情,伸伸懒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那我们就留下好了,我很愿意白吃谢老三几年饭,顺便调戏一下他府里的漂亮丫头。”
方才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突然变了个语气,让锦夏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笼罩许久的愁云也跟着散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白溪容不下她,未必没有其他路可走。说不定哪天运气好,问题自己解决了,现在没必要操那闲心。
“没听说过红颜祸水吗?你要是惹一身祸回来,可不要找我替你收拾。”锦夏撅起嘴巴,昂头轻哼一声。
文钧拿过扇子,把扇坠上面的红绳挂在她嘴巴上,向后退几步端详一番,“不错不错,用来挂东西很合适。”
锦夏把扇子抓在手里,向文钧身上掷去,“萧文钧,有胆量别跑!”
傻子才不跑呢。文钧一跃,在半空中接住扇子,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房间空了下来,锦夏重新想了一遍白溪的话,终于找到问题所在。她几乎可以肯定,没有新证据出现的前提下,即使她不离开谢天鸿,白溪也不会揭开文钧的身份。
因为包庇文钧的人里面,也有谢天鸿一份。一旦告发,谢天鸿入狱,白溪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得不到喜欢的人。
现在锦夏要做的,就是搞清楚秋娘为什么会写出这样一份供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