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有三个人,分别是白溪、青梅和大夫。
青梅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色煞白,皮肤上满是红色的小疹子。大夫坐在床边的一张方凳上,右手搭在青梅露在被子外面的一截莲藕似的玉臂上,表情一会儿一个样儿,似乎是诊出了疑难之症。
白溪望了一眼谢天鸿,转头问大夫,“青梅怎么样?”
大夫闻声起身,见到谢天鸿,行了个礼,“从青梅姑娘的脉象上看,像是中了毒,不过,我暂时没有查出毒源,不敢开方子。”
谢天鸿说:“白溪和红樱一直跟青梅同住,有什么需要问的,尽管问她们。”
得到允许后,大夫仔细询问了青梅的饮食和常去的地方,在房间里翻找半天,捧着一盒胭脂走了过来。
锦夏看得清楚,胭脂来自秋水轩,八成是她送给青梅那盒。如果确定是,恐怕又要惹出一番是非,想到这里,锦夏的心揪了起来。
大夫当众打开盒子,捻起一撮嗅了嗅,“正是此物作怪。里面掺了毒粉,青梅姑娘就是不小心误用了,才会病倒。”
白溪追问是什么样的毒粉,大夫回答:“赤蚀粉。名字听着可怕,其实没那么厉害。这种毒粉十分常见,基本上每个药铺都有卖,中毒者不会死,只会容易疲倦和起红疹子。病因已经查明,小人下去开方抓药,最多三副,保证青梅姑娘恢复如初。”
谢天鸿点头应允,大夫替青梅盖好被子,提着药箱离开了。
大夫一走,房间里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几个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谢天鸿先开了口,“胭脂哪里来的?”
锦夏据实道:“白溪从秋水轩买来送给我,我又送给青梅的。”
“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好,为什么会互相送东西?”
白溪恹恹地说:“那会儿,我不知道秋娘是什么人,只听下人说,秋娘跟锦府的人关系密切,就买了一盒,拿到锦夏面前,刺激刺激她,以为她一心虚,就能说出什么秘密来,结果,没用。”
锦夏:“胭脂如果有问题,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白溪。我觉得,她肯定不能那么傻,在胭脂里做手脚。”
“连跟我不和的锦夏都觉得我没下毒,三哥,我是清白的。”白溪随后转头倒打一耙,“那肯定就是锦夏下的毒,除了她,没有经过别人的手。”
还有一个人,小娇。
锦夏认为不可能是她,因为小娇没那个胆子。即使有那个胆子,也没有给青梅下毒的必要。
既然认为不可能是她,就不把她牵扯进来了,免得把她吓坏。
于是,锦夏反驳白溪,“你没那么傻,我就有那么傻吗?”
白溪重重哼一声,“没准就有呢。”
“别争了,这件事我会查,大家先散了,让青梅好好休息。”谢天鸿没给出决断,反而将这件事推后。
锦夏猜想,谢天鸿应该已经有底儿了,便不再多说,准备跟他一起离开。
这时,青梅突然爬起身来,在床上向谢天鸿叩了三个头,泪眼婆娑地恳求:“三殿下,青梅跟在小姐身边多年,理应忠心侍主,可是……再这样下去,青梅就没活路了,求殿下帮帮我。”
她额头贴地,长跪不起。
白溪手下不听话的丫鬟很多,只有青梅身上有伤。或许从这一点可以看出,白溪有多恨锦夏。
“你什么意思?怨我待你不好?我买你回家做丫鬟,你不专心做事不说,事事向着外人,现在又在三哥面前陷我于如此尴尬境地,有没有良心!”白溪恼羞成怒,厉声呵道。
青梅不接话,只是跪着。
锦夏本来不想多事,可是看到白溪的态度,就觉得不能把青梅留在暖香阁。她犹豫了一下,偷看谢天鸿一眼,感觉到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说:“既然事情闹到现在的地步,青梅和白溪的主仆缘分也算尽了。不如这样,白溪,你开个价,我为她赎身。”
“一个不听话的丫鬟,不值钱,你想要,我就送给你。红樱,去找青梅的卖身契来,交给她。”白溪像是巴不得青梅离开,一听锦夏开口,立即放人了。
锦夏拿到卖身契,扶青梅回了云镜居。幸好空房间不少,打扫出一间来放上铺盖,她总算有了住处。
在小娇和锦夏的照料下,青梅的烫伤和中毒恢复极快,没多久脸色就红润了。
那天,三个人凑在一起讨论刺绣的花样,文钧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看到青梅时,文钧明显一怔,眼神恍惚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凝住,“她就是你从白溪手里买来的丫鬟?”
锦夏笑道,“是她。好好调理几天身体,看上去比以前漂亮多了。”
文钧没有接话,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知道是谁在胭脂里下毒。”
三双眼睛同时盯住文钧,有疑惑、有惊讶,也有诧异。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章:蹊跷
锦夏上下打量一番文钧,调侃道,“大家丁想改行做捕头?”
“我做家丁做得很开心,目前没有改行的打算。”文钧摇着扇子,自认潇洒地甩了甩头发,大大方方地迈进房间,多看了两眼青梅,“难怪谢老三往云镜居跑得越来越勤,原来几天没来,这里添了个漂亮姑娘。”
青梅最近气色正好,稍显消瘦的脸上,配着一对杏核眼,加上温软的性子,即便称不上绝美,倒也不失为一位清秀佳人。
听到文钧的夸赞,她不像是其他丫鬟一样脸红害羞,反而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
小娇的反应就正常多了,拢了拢头发,往前凑凑,圆溜溜的大眼睛闪啊闪,就等着文钧夸她了。
文钧装作不懂她的意思,拐个弯,绕开小娇,走到锦夏对面的位置坐下,乐哉悠哉地翘起了二郎腿,“闲着没事给自己下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锦夏把手里的针线搁到桌上,想了半天,才问,“你说青梅给自己下毒?”
“如果下毒者的目的,是为了栽赃他人,弄点无药可解的鹤顶红,岂不是可以彻底搞垮对手?偏偏毒.药的毒性不大,最多出点疹子,过几天就恢复了。你说,除了自己以外,还会有谁如此珍惜中毒者的性命?”
“动机呢?不要告诉我,青梅在效仿神农,想尝百草。”
“很简单,她不想待在白溪身边,或者,她想接近你。”
假设锦夏没有买下青梅的打算,她岂不是更没法在暖香阁待下去?
其实不然。从送给青梅一盒胭脂一事上看得出来,锦夏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她跟小娇和文钧的关系十分融洽,说明没有等级观念,心地应该不错。
青梅在白溪面前请求谢天鸿帮她远离暖香阁,等于跟白溪划清界限,切断了最后一条退路。她笃定锦夏是个好人,不会袖手旁观,事实证明,她的确没有看走眼。
文钧拢起扇子,用扇尖向青梅方向一指,“此女留不得。”
青梅的脸色突然大变,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夫人,青梅是使了点小心眼,但是没有伤害到任何人,难道这也是被赶走的理由吗?”
虽说文钧时常胡言乱语,却从没有无缘无故赶走一个人。锦夏跟他相处多年,对他的了解,就像是亲兄妹一般,他说青梅不能留,一定有他的理由。
锦夏习惯了小娇在一旁伺候,多一个人,总觉得别扭的厉害。但是,就算是不方便,没什么合理的说法,硬生生把青梅赶走,实在不合适。
文钧在她犹豫不决时,替她下了决定。他让小娇收拾一些细软,跟卖身契一起交给青梅,又说,要亲自送她离开王府。
青梅提着包袱,泪眼婆娑地望着锦夏,“小夫人,青梅千错万错,不过是错在跟错了主子。现在青梅想回头了,您为什么不肯给我个机会。”
文钧说:“一仆不侍二主,难道你不知道这个道理?既然伤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如还你自由身。早些回乡嫁人,不比留下来当丫鬟好?”
“被主子赶回家的丫鬟,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唾弃。小夫人,你现在赶我走,还不如当初不为我赎身,让我死在暖香阁,成全忠仆的好名声呢。”青梅越哭越厉害,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一双眸子变得通红,眼睛也肿了起来。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锦夏心头的痛处。青梅没做什么对不起锦夏的事,甚至帮过她一次,赶她走,岂不是恩将仇报。
锦夏终于狠下心,拉住了文钧的衣袖,“留下她,出了事,我担着。”
出了事,怕是没人担得起。
试想一下,一个肯给自己下毒,孤注一掷,只为来到锦夏身边的女人,有过背叛主子的前科,怀抱千金不肯离去,什么都不图,可能吗,怕是心里藏了一个不可告人的大秘密。
可是锦夏开了口。
十多年来,文钧不忍拒绝锦夏的任何一个要求,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倘若有天真的发生意外,还有他呢,怕什么。
文钧身形一僵,松开握着青梅的手,一挑眉毛,斜起唇角笑道,“我跟青梅开个玩笑,你们居然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