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如笑吟吟的。坐在绣墩上嗑着瓜子;姜曦云在墙角不吭声;李妙之连忙劝林东纨,急得林东绮这边劝两句又到林东绣身边低声道:“我的姑奶奶。少说两句罢,真要干架不成?要让老太太知道。岂不是又添一桩病儿?”
林东绣冷笑道:“我还怕老太太不知道呢,闹大了又如何?正好让长辈评评理,还疯了她了!”
香兰走过去轻声道:“真闹起来便是撕破姊妹的脸皮,大姑奶奶是不怕,鲁家早就是个花架子,里头都空了,可你是永昌侯的脸,传扬出去姊妹在老太太寿宴上龌龊,甭管谁对谁错,都是四姑奶奶最跌份子,这可得不偿失了。”
这一番话让正正让林东绣住了口,她也不答腔,只微微冷笑,捧了茶来喝,双眼往窗外望。香兰吐了口气,同林东绣这等人论姊妹亲情、高风亮节多半对牛弹琴尔,倒不如说些实惠的晓以利害。
这厢李妙之也将林东纨劝了回去,林东纨心里有鬼,也不敢大闹,只是装样子罢了,气鼓鼓坐下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泪珠儿蓄起来,哽咽道:“你们听听四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一句句都冲着我来的。如今你是攀了高枝儿,嫁了豪门,就瞧不起我这当姐姐的了?倒忘了小时候你哄我给你梳头的日子了?”
香兰心说这林东纨到底年长几岁,这一番话便显出林东绣的不是了。
林东绣果然恼怒,柳眉倒竖刚欲开口,香兰忙拽了她袖子一把,低声道:“你就让她找个台阶,这屋里坐的哪个不知道对方底细来着,何必把话都说尽了?”
可林东绣怎愿吃亏,微微冷笑道:“是了,好姐姐,原来你还记着小时候的情意,既如此便收收泪儿吧,好似是我欺负了你似的。”
林东纨听了哭得益发厉害了,李妙之和林东绮连忙过去劝,林东绣冷笑着不说话。苏媚如一副看戏的神色,姜曦云自然置身事外。
香兰微微宁起眉,家中口角纷争绝非好事,自然能止则止,遂到林东纨身边,轻声道:“大姑奶奶,如今最着紧的事是什么?”
林东纨不睬她,肩膀一颤一颤的,用帕子捂着脸。
香兰前些日子她天天跟哄小孩儿一样哄着林锦楼,早就磨出一身的耐心,心想林东纨即便撒泼打滚也敌不过林霸王不讲理,口中道:“这眼下最着紧的事是找回太子赏赐的东西,老太爷、老太太都为这个事着急,倘若再知道大姑奶奶在这儿哭了,深问起来,再添烦恼,岂不是不美。”
这“深问起来”让林东纨心里一沉,“咯噔”便止了啼,一面用帕子拭泪一面握住香兰的手抽噎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该跟明镜儿似的,怎么可能偷老太太的东西?我进屋时屋。琉杯就在屋里,后来等我走时,曦姑娘还在屋里吃饭呢。”
一语未了。苏媚如便抑扬顿挫道:“这样说来,姜家姑娘是最后走的了?难怪难怪......”
众人一怔。林东纨立刻明白苏媚如这是在记恨姜曦云给她使坏下绊子。姜曦云心里一沉,满屋里唯独她一个外人,且又跟林家往昔有过龌龊,万一惹祸上身便遭了,她唬的站起来,往前一步,冷冷瞪着苏媚如道:“苏姨娘,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话可得说明白了!什么叫‘难怪难怪’?”
苏媚如没料到姜曦云竟会当面质问。先是一怔,又拍了拍胸口,笑眯眯道:“哎哟哟,姑娘方才在老太太跟前温柔得跟朵花儿似的,没想到这么厉害,可吓坏我了。我说‘难怪难怪’倒没什么旁的意思,就是想起刚到京城里满耳朵听的几段传闻,影影绰绰的,什么怕日后争宠,给人喝断子绝孙药云云。如今这手钏儿又丢了,比照先前的人品数一数,我这心里不是犯嘀咕么。”
香兰怔住。心说这苏姨娘跟姜曦云从未见过,不知结下什么梁子。这一番话比林东绣方才含沙射影毒了十倍,正是一脚奔着要害去的。
姜曦云立刻面色紫涨红,气得浑身乱颤,胸膛一起一伏,素来是她用话噎旁人的份儿,竟万没料到,林家的姨娘竟用这一番话来刻薄她。
李妙之一瞧不对,赶着上前打圆场道:“这都说的什么话呢。想必我是傻了,竟然一句话都听不懂。苏姨娘。你出来半日了,也该累了。快回去歇着罢。”
“劳三奶奶惦记着,我可不累。”苏媚如看着姜曦云,目中轻蔑,又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温言软语道:“我的乖乖,不用怕,可别再踢我了。”抬头看着姜曦云,妩媚浅笑道:“我是说着玩呢,曦姑娘可别放心上。”
姜曦云心中冷笑,缓缓抬起头,面色淡然轻松,微微一笑,唇边梨涡初绽,又慢慢坐了下来,高声道:“苏姨娘跟我说京城里的传闻呢,我怎会放在心上呢。说到传闻,我前些日子也听了几段,听说原兵部尚书贾大人治家不严,竟然让儿孙闹出父子聚麀,子纳父妾的丑闻,科道狠狠参了一本,贾大人气个倒仰,素不知自己还有这样不成器的子孙,亲自执家法惩戒,当晚那小妾便给拉出去卖了,不知所踪。唉......可怜贾大人一把年纪还得写罪己书上呈圣阅,脸面丢尽。”
屋中一片寂静,在坐的都是聪明人,皆知姜曦云说这番话是暗讽苏媚如同叔侄有染。
姜曦云扭头看向苏媚如,和煦笑道:“我这也是说段旁人的轶事笑话了,依我看,还是林家男子们有福气,得了苏姨娘这样得人意儿又伶牙俐齿的姨奶奶。”这一句“林家男子们”又给了苏媚如一记没脸。
苏媚如面色一变,旋又笑如春风,手却在袖中攥死了帕子,道:“是我有福气,赶上正房夫人仁慈,倒没有赐我断子绝孙药的。”说着看了香兰一眼。
其实方才从她二人对峙,香兰便浑身不自在,每一句暗含深意,刀光剑影,句句戳人心肺,不过是为了占高处搏个上风,出胸口这口气罢了,何况更将她牵连其内,仿佛一根棍,将她早已沉淀的苦恨复又搅拌开来。她缓缓吸一口气,与苏媚如对视片刻,刚要开口,林东绣却起身把香兰拉到外头,低声道:“你又想劝架不是?你傻呀你,一个苏媚如,一个姜曦云,两个没一个好货,正巧掐在一处,咱们看着捡个乐儿呢!方才我掰手指头算算,这一屋子的人,甭管谁拿了老太太的手钏儿,传扬出去都不好听,唯独姜曦云,她是个外人。依我说,今儿个这事也八成是那小蹄子手不干净,你让她们闹去,可别上赶着劝这个,劝不好一身骚。”
正说到这里,王氏扶着丫鬟璎珞、琥珀走了进来。
☆、325 汹涌(三)
屋中几人皆站了起来,王氏道:“罢了,都坐罢。”她本是个略有愚钝并无眼色之辈,未瞧出屋中几人神态各异,只坐在炕沿上。
香兰暗道:“王氏绝非聪明人,又无半分口齿,怕压不住这里几尊佛,就怕有个爱搅风浪的,趁着这由头再生出风波来。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从根儿上将这事了结了才是。”想到此处,便对林东绣道:“大爷这会子怕是要回来了,我回去瞧一眼再回来。”便舍了众人出来,碰见两三个丫鬟婆子问:“瞧见四爷了么?”皆回答说不知道。香兰便一路找去,到小花园里,碰见伺候林昭祥的小丫头子瑞珠,那瑞珠道:“四爷在花架子后头呢。”
香兰转过花架一瞧,果见林锦园抱着膝坐在地上。她放慢脚步,将身子影在树后,偷眼望去,只见林锦园皱着眉头,把花架子上开的玉兰、蔷薇、海棠等一朵一朵揪下来,地上已是落红一片。香兰暗想道:“林锦园虽有些淘气,可在老太爷跟前养着,素是个有规矩的孩子,长在富贵家里,却也不敢糟蹋花草,如今这形容,便是嘴上不敢说,心里藏了事正在煎熬了。”遂轻轻叹口气,走过去轻轻拍拍他肩膀。
林锦园吃了一吓,扭过头“噌”地站起来,瞧见是香兰方才松一口气,拍着胸口道:“险些吓死我。”偷瞥了香兰一眼,支吾道:“老太爷、老太太如何了?”
香兰绷着脸道:“自然是气坏了。”
林锦园垂头丧气,低着头又去扯花骨朵。香兰上去握住他的手。俯下身子低声说:“小祖宗,你这一桩事可知引起多大风波?先是老太爷气坏了,老太太也险些闹出病。都是自己家人也便罢了,还有姜曦云这样的外人在。生生让人家看了笑话。”
林锦园一激灵,抬起头问道:“你同老太爷说手钏儿是我弄丢的了?”
香兰缓缓摇了摇头:“我答应过你不说,便是不会说了。”
林锦园松了一口气。
香兰柔声道:“走罢,我陪你同老太爷认错。老太爷平日里疼你疼得眼珠子一样,你闯了祸,顶多气一气,罚一罚,气消了也就罢了。我们一并帮你求情。赶着老太太的寿辰,老太爷纵烦恼,也不会下狠手。”
林锦园嘟着嘴,偏着头,嫩白的小脸儿上满是不乐意。
“如今为这手钏儿,你几个姐姐都为了这桩事闹猜忌,进过里屋的大姑奶奶、二姑奶奶、二奶奶还有姜姑娘,就为了这事拌嘴。偌大个家,长辈晚辈、兄弟姊妹、妯娌连襟、人多嘴杂,脾气秉性不同。难免因事伤和,可就怕小事酿大祸,因鸡毛蒜皮闹得恩断义绝。人心散了,家里便一败涂地。且不说这些,你犯下的事,自己不去担当,最后你几个姐姐替你背了黑锅,你心里可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