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如挣开李妙之的胳膊,又去抱王氏的腿。大放悲声,只说:“我是老爷摆了酒宴。三媒六证,成了体统。小轿抬进来的,普天之下的人嘴都毒绝了,硬生生逼我这样弱女子走投无路,旁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太太您不贤良,让等闲的外人也能来刻薄我!这丢的是咱们这一房的脸面,丢的是林家的脸面!”
却见王氏不听便罢,听了此言,却愣了半晌说不出话,如今忽往后一仰,双目一闭,竟不省人事。屋中众人大惊,连忙上来扶的扶,搀的搀,又有掐人中揉胸口的,苏媚如益发哭开了,起身拉住姜曦云要同她一并寻死,唬得一众丫鬟婆子又上前来劝。屋中登时大乱,唯有林东绣只觉痛快,假意拉着苏媚如,实则未曾用力,一只手掩着笑,口中只说:“哎哟哟,都住手罢,没瞧见二婶都闹了病么?”
忙得林东绮劝不住这个也拉不住那个,一面打发人请秦氏,一面往老太爷屋中来。
这里林昭祥听说出事,却端坐如钟,八风不动,问林东绮道:“怎么了?”
林东绮无法,只得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遭。林昭祥面色沉了沉,旋即又平静无波,拄了拐杖站起来,对林锦园道:“跪着,不准起来!”又对香兰道,“你同我去。”言罢由瑞珠搀扶着走到厢房窗户边,将身形隐着,从敞开的缝儿往内一看,只见王氏已醒转过来,面色苍白,琥珀正端着一碗姜汤一勺一勺灌到她口中,这边苏媚如仍抓住姜曦云,一众丫鬟婆子劝解。
李妙之见王氏已醒,心里不由松口气,展眼一望,见实在闹得不像,不由皱起眉,喝了一声:“住手!统统住手!”众人俱看向她,李妙之神色威严,环视众人,尚来不及开口,却见苏媚如压根不买账,一头撞在姜曦云身上哭闹不住,李妙之不禁恼怒,只对左右丫鬟婆子道:“你们姨奶奶累了,先搀回去歇着罢!”左右上前便要强拉苏媚如走。
苏媚如强拽住姜曦云不松手,腮上尚挂着泪,喝了一声道:“我是有身子的人!谁胆敢碰我,掉了孩子,谁能担责?今日在场的,谁碰我一根手指头,我皆记下来,必向二老爷禀报,求他做主!”这一席话杀气腾腾,比李妙之尤胜两分气势。一干丫鬟婆子皆知林长敏看重苏媚如,不由面面相觑,缩手缩脚,不敢上前,只用眼瞧着李妙之看。
李妙之恨得咬碎银牙,她乃新嫁妇,根基未稳,对苏媚如忌惮三分,且此人狡猾奸诈,万一弄不好栽到她身上,倒真是得不偿失。正沉吟间,又见苏媚如面带讥讽,冷笑道:“如今曦姑娘说那番话还没给个交代和说法,怎就要我去歇着?我可不累,精神得很!二奶奶也莫要偏心,人人皆知你跟曦姑娘交情甚笃,如今这可关系到林家的脸面,二奶奶的胳膊肘莫非要往外拐不成?”说着用眼去看林东纨
李妙之脸登时涨得通红,这话倒也戳中她心虚一点,她素厌恶苏媚如,又同姜曦云交好,确有帮闺中好友解围的意思。
林东纨方才一直在王氏身边服侍,见苏媚如向她递眼色,心里也犯难,略一想道:“如今尹姨娘一死,林家上下竟无可靠之人,如今又开罪了姊妹,倒不如靠在苏姨娘这一根藤儿上,还能捞些好处。”便说:“是了二弟妹,苏姨娘还正委屈着,这是非曲直可得论明白了。”见林东绣站在那里,心里不禁有气,鬼使神差添了一句道,“这亲疏远近,人亲人情的可得心里有数,别像我似的,打小疼过的姊妹,一个弄不好倒也成了仇人。”
林东绣闻言登时柳眉倒竖,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冷笑道:“什么仇人不仇人?好,事到如今,倒不如把话说开,你借着带海上货的名头找我跟二姐姐多要了多少两银子,你心里有数!如今倒在这里诉上苦了!”
林东纨脸色紫涨,强辩道:“你浑说什么!我,我怎能做这样的事......”
这里正闹得没开交,绣、纨二人不住争执,这里姜曦云亦不愿闹大,见无人再盯着她二人,便忍着怒意,对苏媚如柔声道:“苏姨娘,我让你拉也拉了,骂也骂了,多少不是也该抵偿,既出了气,我再给你赔个不是,便算了罢。”
苏媚如冷笑道:“算了?哼,方才你跟我横眉立目的时候可不曾这样说过,少在这里演戏,这一套早已是我丢剩下的。”她脸凑近姜曦云,与她几乎鼻尖对着鼻尖,轻声道“你心里恨我恨得要死罢?巴不得将我碎尸万段罢?见不得人的小娼妇,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厚道模样,其实皮囊里的那个心肝,比谁都脏。”
姜曦云脸色未变,然目中带火,情知事情已不可挽回,索性微微笑了起来,轻言细语,柔声低诉,缓缓道:“苏姨娘,你才是个娼妇!扬州瘦马出身的,不是娼妇是什么?你不但心肝脏,连身子都脏,臭不可闻!”
这二人恰站在窗边,这一番言语已让林昭祥听个满耳。
林昭祥眉头微动,对香兰道:“你进去,处置此事。”
香兰方才一直低眉顺眼站在林昭祥身后,听此话不由愕然,指着自己,瞠大双目道:“我去?”
林昭祥道:“就是你。”又扭过头道,“瑞珠,你同她一并去,香兰是替我去的。”
香兰尚要推辞,瑞珠已扬声高喊道:“老太爷命香兰姑娘来了!”说着打起帘子。
香兰无法,她名不正言不顺,又如何管这一摊事,此时却由衷有些想念林锦楼,那黑面霸王往此处一戳,屋中必然鸦雀无声。
她迈步入内,瑞珠往前走一步,道:“老太爷命香兰姑娘有交代!”言罢退到香兰身后。
众人目光立时盯在香兰身上。
香兰环视一遭,先去看王氏,只见其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便道:“二太太身上不好,赶紧扶下去歇着罢,再请个大夫好生瞧瞧。”琥珀、璎珞连忙上前,搀着王氏出去了。
林东纨脸色通红,林东绣喘着气,二人显是余怒未消,香兰见她二人不再争执,微微松了口气。
这厢苏媚如仍揪着姜曦云,哑着嗓子道:“妹妹,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你可要给我做主......”一语未尽,眼泪滴滴掉落。
香兰静静道:“事情对错自有明断,我只是传话之人,纵然苏姨娘受了天大委屈,也轮不到我来做主。”一句话将苏媚如生生噎住。
☆、328 处理(二)
李妙之心里痛快,眼见王氏走了,屋中再无忌惮之人,遂拿着帕子在怀里扇了扇风,冷笑道:“苏姨娘方才好生厉害,又哭又闹,还气晕了太太,自己便已出了气,用得着旁人做主么?”
苏媚如一行拭泪一行扭过头,楚楚可怜道:“三奶奶说这话是何意?我都让人轻贱到这等地步,不过熬日子罢了......我知道自己是个讨人嫌的,也合该三奶奶让我这般没脸......”
李妙之一腔怒火不由冲上嗓子,假笑两声,说:“脸面可都是自己给的,可由不得两片嘴皮子挑三唆四,孰是孰非,大家心明眼亮!”
苏媚如闻言不由掩面大哭,捶胸顿足道:“罢,罢,你就是个轻贱人,不如死了罢!”说着便奔向南墙要一头撞死,慌得丫鬟婆子们赶紧拦住。
李妙之指着苏媚如厉声道:“让她去撞!我就不信她有那个胆子去死!”
屋中登时大乱。苏媚如哭得又凄又惨,叫嚷着“再不活着”、“死了干净”等语,俄而又高呼“我苦命的儿,同我一并去了罢!”,这厢李妙之怒声尖叫:“让她死,谁都甭拦着!”比方才还乱了几分。
香兰冷静相对,并未慌张,只微微皱眉。李妙之到底年轻,性子又爆,沉不住气,从方才李妙之同林东绮找她说话儿,她便知道此人乃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方才连番吃了苏媚如几句亏,再有宿怨,如今便按耐不住了。
却说姜曦云却是个聪明人,听瑞珠说香兰是替林昭祥来的,心里便一沉。这个功夫眼见闹起来,心里九曲十八弯,早已转定了计较。转眼间便是一副吓呆了的形容,只怕得扯着自己袖子发抖。吧嗒吧嗒落泪,低低哭泣,忽揉身上前去拽苏媚如的袖子,柔弱无力的轻轻摇晃,边哭边道:“苏姨娘,苏姨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若不解气便来教训我好了。万万要保重身子!”
苏媚如心里一沉,心道这贱人当真是个难对付的,还不曾理会,反是李妙之已气炸了,上前一把拉住姜曦云,道:“何必自轻,跟她有什么不是好赔的,她愿意死便让她去!”
姜曦云轻轻抹去泪水,哽咽道:“好姐姐,求你劝苏姨娘两句罢。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死也难辞其咎!”
李妙之一脸的怒其不争,跺着脚叹道:“你呀。从小就是这老实的性子,吃了多少亏!”
这一句将要让香兰笑出来,一面又暗暗摇头。她先上前到李妙之跟前道:“三奶奶,手钏儿已找着了,这里原不是什么大事,请三奶奶不要动气,今儿个是老太太的好日子,于情于理都该大事化小,如今老太爷让我来交代事。还请三奶奶先去一旁坐坐,喝杯茶。”
李妙之方才在气头上。听了这话不由清明大半,然她是个别人骂一句便要奉还十句的性子。仍愤愤难平,还想说话,香兰一步上前,微微朝窗外使眼色道:“三奶奶先去坐坐罢。”李妙之余光往窗边一扫,微微瞧见人影,骤然领悟,面色微变,顿时气势矮了几分,被贴身丫鬟拉着坐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