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这话又轰然笑起来。
姜曦云小脸儿通红,委屈道:“老祖宗想要多少尾,就怕我当年贪嘴欠的债多,就算把这披风绣满了也赔不起呢!”
此言一出,林昭祥不由笑起来。众人也连忙笑了起来。林昭祥余光瞥了香兰,只见她神色无波,不悲不喜,只垂着眼帘。
林东绣暗暗跟林东绮对眼色,小声道:“莫非祖父不知道她干过什么勾当?”
林东绮不由再下面踢了她一脚,往林昭祥处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些,别叫人听见了”。
林东绣冷哼道:“怕什么,我还怕祖父听不见呢!”
香兰静静坐在那里,脸上不动声色,可满腹的伤心、委屈及恨意几欲将要冲喉而出,煎熬之情让她坐立难安,方才原已清静的心又掀起波澜来。她深深吸几口气,慢慢将拳头攥紧又松开。她抬起头,却看见秦氏一双眼关切的正看着她,香兰微微摇了摇头。
秦氏面露怜惜之情,缓缓点了点头,如今她是真真儿心疼这女孩儿,心想道:“香兰这孩子救过我,救过绣丫头,还救了楼哥儿,随便凭哪一样,今日都不该在此处这般没脸,遭这样的罪。老太爷、老太太莫不是糊涂了,如今阖家上下看着,该让香兰如何呢,可怜可怜。”心中盘算着,再过一会儿她就支香兰给她取东西,打发她去躲躲难堪。
只听林老太太道:“趁着大家都在,不如把太子赐的手钏儿拿出来请大家见识见识。”
秦氏道:“哟,还有这等好东西,那真要仔细瞧瞧。”
林老太太道:“这是百叟宴后,太子亲手从腕子上脱下来赏的,伽南香木十八子,间珠佛头乃是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背云坠脚乃羊脂白玉雕的瑞兽。”
王氏念了一句佛,道:“单不说此物是太子赏的,单只这手钏儿也是个金贵物件儿了!”
林昭祥道:“此乃太子心爱之物,如今赏给林家是给了天大的颜面,如今你们老太太身上总不好,我把这佛珠与她戴,也沾一沾太子的福德。既如此,拿出来罢。”
这一句话让林锦园登时白了脸,他从椅上溜下来,悄悄走到香兰身边一拽她衣服,香兰便随他走了出去,待到无人处,林锦园一下拽住香兰的袖子,粉团团的小脸儿上尽是慌急之色,道:“香兰姐快救我!”
香兰连忙问道:“怎么了?”
林锦园带着哭腔:“那串珠子......让我弄丢了。”
香兰惊骇道:“什么?!”
林锦园抹眼泪道:“早晨我在花厅里屋跟老太太用饭,瞧着老太太把手钏儿用帕子包好放在大炕的床褥下面,我翻出来玩正巧三哥一早请安,带我出去采买些应用的东西,我把佛珠放在荷包里,转了一圈儿回来,一摸腰间,才发觉没了......我跟大哥哥说好了,让他到外头给我寻一串一样的,晚上再跟老太太说手钏儿丢了的事,让她先给我遮挡一二,没料想今儿个老太爷就问起来,这该怎么办?”他急得直跺脚,又一行掉泪。
香兰也急道:“那东西岂是能带出去随便玩的。别的手钏儿也就罢了,那是东宫亲手赏的,非同小可,哪里去找一模一样的。”
林锦园嘤嘤哭道:“那该如何......我怕......”
香兰握着林锦园的小手道:“乖,你这就同我一并回去,跟老太爷、老太太禀明实情,该领罪领罪,该领罚领罚,既是自己做错了,承担便是了。”
林锦园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满面惊恐道:“不成不成!祖父的戒尺要打死我了!”
香兰柔声道:“祖父打你也不过一时之怒,况有老太太在呢。你想想看,即便挨打疼些,也好过镇日里提心吊胆,是也不是?”
林锦园哀哀啼哭,死也不愿承认,又一叠声央告道:“好姐姐,甭告诉别人,求你了!我以后再不敢了!”香兰欲再劝,可看见林锦园可怜惊慌之色,不由想起当日自己初入林家,在曹丽环手下当差,偶一犯错便是这样惶惶不可终日,不知该领何等打骂,不觉心软。此时有两个丫鬟走过来,香兰恐被人瞧见了,便将林锦园搂在怀里道:“男子汉大丈夫便要有担当,犯错领罚才是正理。可如今你没想明白,我先不迫你,我答应你不同旁人说。可这是你自己犯的错,该自己承担才是。”
林锦园抽抽搭搭的不说话。
香兰叹一声,用帕子将林锦园脸上的泪擦了,牵着他回了花厅。
尚未入内,便瞧见厅内已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听林昭祥声如洪钟,满含怒意,气色更变,拐杖重重戳在地上,道:“......真是天大的胆子,东宫赐的东西都敢动这等不堪的念头!那手钏儿到底谁拿的,早些自己承认,倘若让我查出,便不是轻轻巧巧可揭过去的了!今儿都谁进过里屋?”
林锦园唬得魂不附体,挣开香兰的手连连后退,头也不回便跑了。
一众人屏息凝神,寂静无声。
林老太太贴身伺候的丫鬟琉杯道:“里屋是备下给小姐、太太们歇着的,自打老太太在这里用了早饭便不准等闲人入内了,只有大姑奶奶、二姑奶奶,二奶奶和曦姑娘去过,另有几个丫鬟婆子往里面传菜献茶。”
秦氏听说,心下一沉,暗道:“坏了,都是家里儿女,传扬出去这性命、这脸面,要也不要?”连忙直起身子,膝行几步,含着泪道:“还请老太爷、老太太息怒,东宫赏的东西没了,我也不敢分辨这是家里人拿的还是旁的下人手脚不干净,但其中还有些请老太爷听上一听:一则,许是那东西并未放在床褥底下,或是锁在什么匣子里忘了也未可知,若因此冤枉了谁,也让人寒心;二则,如今是赶紧找东西单个悄悄的问,大庭广众之下,谁有这个脸认下来呢?三则,那东西找得回来便罢,倘若找不回来,老太爷、老太太也该放宽心,仔细保养身体才是。”
王氏听罢连忙点头道:“嫂子说得在理,老太爷、老太太保重。”
林昭祥听了这样一番话,看看秦氏,又瞧瞧王氏,慢慢咽下一口气,沉声道:“我就在这里屋等着,谁拿了那手钏儿愿认下,便入内找我。”言罢起身,也不让人搀扶,慢慢踱到里屋去了。
☆、324 汹涌(二)
林昭祥一走,屋中便骤然静下来。林老太太面色发白,满是倦怠之色,长叹一声歪在枕头上,秦氏唯恐有什么不好,连忙上前服侍,王氏早已领了女眷出来,到厢房里歇。片刻秦氏回来,王氏立时迎了上去,低声问道:“如何了?”
秦氏拉着她的手,到了无人处,方道:“老太太吓白了脸,长吁短叹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怕她出个好歹,这寿宴可就不喜了,说了回宽心话儿,这会子雪盏、琉杯两个正在身边伺候。我这就打发人找手钏儿,你在这里看顾些。”
王氏满口答应,两人又商量一回,秦氏方才去了。
话说厢房之中,众人坐定,不由三三两两低声议论,雪凝仍进来献茶。林东绣坐在炕沿上,手里捧着茗碗吹了吹热气,似笑非笑道:“听了么?手钏儿可是在花厅里屋丢的,那个屋儿我可连门框都没摸着过,今儿都谁进去了,自个儿心里都清楚罢?”
此言一出,屋中顿时肃静,如今林东绣今非昔比,气势愈壮,较林东绮、李妙之等更添威风,说话口气极冲。
旁人还罢,林东纨脸色立刻一沉,道:“四妹妹你说什么呢?难不成你说我们几个是贼?”她原就瞧林东绣不爽利,同是嫁出去的女儿,林东绮是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攀个高枝儿比她强些也便罢了,她林东绣是个什么东西,原是狗颠儿似的跟在旁人身后的小蹄子,如今竟嫁了永昌侯,摇身一变,抖起来了,今日这一遭来对她阴阳怪气。竟也给她甩脸子!她再不说两句压一压气焰,只怕那小蹄子还不知天高地厚!
林东绣正对林东纨压着心头火,脸上挂着假笑道:“我没亲眼瞧见。可不敢说哪个是贼,可我倒知道谁是贪小便宜算计自家人的货色。大姐姐,你知不知道?”
林东绮一惊,忙去扯林东绣袖子道:“你吃酒吃昏了罢,说什么呢!”
林东纨正是心里有病,这一句正戳她心上,不由涨红了脸,“噌”地站起来,往前迈两步。指着怒道:“你今儿个把话说清楚,拿贼拿赃到我头上,我就站这儿让你翻衣裳,倘若是我偷了那手钏儿,我甘愿给你跪地磕头!”
李妙之、林东绮忙上去劝道:“罢了罢了,今儿这大好的日子,都是自家姊妹,闹什么呢,快消消气。”“四妹妹一向有口无心,你捡这句话作甚。”
林东纨本意“拿赃”做话头混过去。孰料林东绣不依不饶,噗嗤笑了出来:“大姐姐倒是好本事了,我可没说你是贼。我说的是那等爱贪小便宜算计自家人的......啧,可也保不齐要贪到老太太头上,把手钏儿偷拿了也不一定。”
这一句林东纨面上又挂不住,往前一步指着道:“你一口一个贪小便宜算计自家人,分明有所指呢!你今儿个不妨就把话晾出来,省得霉坏了心!我吃多了酒,是在里屋躺了一回,可一直睡着,二妹妹、弟妹和曦姑娘都在屋里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