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眼中疑色更重,“洛阳城中索取财物之事,并无尹德妃之书信,我也没觉得我们和她之间有个什么梁子……所以我是真的不明白,即便她不是陛下身边的老人,没有受过你的恩惠……想来也不至于对我们如此……毕竟没什么好处。”
无容深感认同,仔细想了想,道:“虽然可能有些荒诞……但是二郎有没有想过,可能这件事,尹德妃也是被人算计?”
“我才说了她心智不弱……这种算计……若是没有她故作娇憨或者是另有目的,绝对不会这么做。”李世民仔细想了想,苦笑,“但是话说回来,尹阿鼠虽然只是个鸡鸣狗盗之徒,不成气候,但是德妃毕竟只有这么一个父亲,家中再无亲人,德妃自小和他相依为命,如果是因为至孝,也不是没可能终于鼓起勇气来和我们争一争。”
无容补了一句:“德妃如果是被人算计,那只能通过尹阿鼠。毕竟算计尹阿鼠,比算计德妃,简直易如反掌。若是故作娇憨或者另有目的……”她突然顿住了,对李世民道,“我有些不确定,想去单独见一见德妃。”
“拉拢她么?”
无容冷笑:“拉拢?且不说我自己也有自己的傲气,便是从夫唱妇随来说——我要真的低声下气去拉拢,你也会看不起我吧。”
李世民深觉无容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我去下个套。”无容淡淡道,“平日觉得不过是个稍有些手段的妃嫔,今日之事一出,我倒是想看看,她到底有个什么底气又有个什么靠山。”
“可不要弄巧成拙。”李世民殷殷叮嘱,“万事小心为上。”
无容淡淡一笑,没当回事:“如今我们自然已经和她没什么好说的了,让她与我们站在一边只怕也不容易,既然说不上巧,便把水搅的更浑,又有何妨?”
李世民好笑的看了看无容,觉得娶了她之后因为各种原因真的不能好好过安生日子,让她如此辛苦也算是自己树大招风不得已如此……又是感慨又是心疼,看到她鬓边的簪子略有些歪,抬手,扶正了她鬓边的簪子,深情款款:“有劳你。”
无容微笑的摇摇头:“哪里话,我出不了什么事的,安心。”
——
德妃很诧异在这么大梁子——看起来李渊是斥责了秦王,但是李世民那声色俱厉的一番对答,让她至今都觉得李渊斥责秦王,绝对不全是因为自己的哭诉——之后,无容居然大大方方来访,还来的那么快。
但是人家都到了门口了自然不可能拒绝回去,于是只能开门请进。
分宾主落座之后。
德妃与无容素来没什么交情,如今不过是为了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便屏退了左右。
“不知王妃此来,是自己来的,还是秦王让王妃来的?”
无容笑容可掬:“我与秦王夫妻一体。”
德妃懒懒的理着自己宽大衣袖,慢慢道:“那王妃是来讨个说法,要妾给王妃道个歉,还是来与妾言和,今日之事从此不论?”
无容笑吟吟道:“今日之事蹊跷,德妃难道没看出来?”
尹德妃缓缓收了散漫状态,看向无容:“是很蹊跷,我等着父亲给我个解释,却不是让王妃先来说个什么。”
“您母家也仅有一个尹公,是要格外关心些,奈何尹公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您又居于深宫之中,不可时时看顾。”无容慢条斯理道,“您也不是不知道尹公是个什么人,今日之事也不过是讨了个便宜,还真的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如同我秦王府一般,人人可欺?”
尹德妃冷淡了颜容,面无表情:“若是我不得陛下宠爱也便罢了,既然得了,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对父亲多有看顾,有何不可?”
无容懒懒道:“并非不可,只是您也不想一想,您父亲虽然平日有些跋扈,却也知道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一日过尹府之人何其之多,跋扈于我夫君的臣子幕僚者也并非没有,为何您父亲却单单得罪了一个杜如晦?”
尹德妃冷笑:“这应该是父亲自己给我解释,与你何干?”
“怕您偏听偏信,无容便前来,与您说说无容是个什么想法。”
“哼!”
无容没有搭理尹德妃的心情,自顾自说道:“其实以您之聪慧,也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有关皇子之争。”
“八郎是您的儿子,如今年纪尚小,比起太子,秦王,齐王三人来说,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且不说如今天下底定的功劳都在太子秦王齐王三人,便是如今天下仍旧未曾平定,八郎的年纪,只怕也很难拿到什么军功,得陛下宠爱。”
“再者,您的父亲……无容直言,其实算不上是个经世济民之才,您的母家也仅有您父亲一人,便是依靠外戚,也没什么前途。”
“其实说起来,八郎所有的前途,都在您一身,您若是得了陛下看顾,自然八郎也多的陛下些喜爱,不然,也不过是如同莫嫔的六郎,虽然皇子之尊,却不得陛下重视,说白了,自生自灭而已。”
“这与皇子之争有何关系?”尹德妃冷冷道。
无容含了最温柔的微笑——
没什么关系,不过是顺口扯两句让尹德妃认识到其实她如今的情况也不是很乐观,打压一下她刚刚赢了一局的气焰。
再有,就是随便扯两句转移一下话题,让她不要那么着急的坚持什么“要尹阿鼠亲自来解释,在这之前谁的话也不听”而已。
“如今陛下子嗣虽然多,内宠也不少,但是陛下心中,始终有太穆皇后一个位置,而最后能承大位之人,再多变数,逃不过太子秦王齐王三人。您与八郎以后的生活,只怕还得看这三位是怎么想的。”
尹德妃眼中有了讥讽的神色:“所以,王妃是要说,如今太子不过是些辅佐陛下处理政事的功能,对平定天下的影响不大,陛下未必心许他,齐王并未独立赢过一场战役,能得到陛下的注意也有限,如今有功于江山社稷的,有且只有那么一个秦王?”
无容笑容倏然收拢,认真道:“此等放肆之言,您想是您的事情,我又如何敢想?”
尹德妃又冷哼一声——
自己宫中同住的妃嫔,有不少都是李渊曾经在太原时候的老人,只要是和无容有个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的,都会觉得无容实在是个厚道的人,对她颇有好感。
如今看来,这厚道……也是看对谁嘛。
不过当年据说面前的女人居然以儿妇的身份妥妥当当的料理了太穆皇后的丧事,没有引起府中的矛盾,和后来接掌李渊后院之权的万贵妃关系也极为不错……
果然,是个颇有手腕的女人。
无容看着尹德妃的表情,觉得如今好歹她们是进入了一个可以深入谈谈的阶段了,暗自觉得心宽:“您估计也觉得,杜如晦和您父亲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所以真的是他们之间的矛盾,其实不大可能,多半是有人挑拨。”
“那当然。”
“如果有人挑拨,不过是之前我说的那三人之一,对皇族内部争斗,才有可能在其中获利。”无容时刻看着尹德妃的表情变化,“太子仁厚,平日也担得起‘日理万机’此词,也得陛下颇多看顾,即便是什么都不做,陛下大行之后,帝位也会顺顺利利的传给太子,若是我为太子……”无容托腮笑道,“便会什么都不做,侍奉好陛下,学着料理政事,绝对不会没事去利用您的父亲,哪怕是为了扳倒秦王。”
尹德妃对无容的概念已经从一个小丫头片子变成了一个颇有心计的贵妇,这话也能听得进去些,跟着无容的想法分析,确实也是这么回事,但是理智告诉自己不能随便发表看法,所以就说了一个:“为何?”
“且不说如今秦王没有争位之心,即便是有,太子是长子,也非不贤,继承帝位是个顺理成章,真的做了什么,反倒是给了秦王机会。”
“然后呢?”
“自然这件事也不可能是秦王自己找麻烦。”
“当然。”
“所以。”无容含笑看着尹德妃,“这件事,有可能是齐王做的。”
“为何?”
“齐王的心思,或许是因为齐王与太子素来亲厚,想要为太子做点什么,又不让太子知晓。或许是因为齐王自己也有些心思,利用您让秦王此一瘪,又找个机会让太子也栽个跟头,于是,他便会被陛下注意。更或者,至少因为这个事情,您再也不可能与秦王连成一线,无论如何,他都不亏。”
尹德妃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微笑道:“空口无凭。”
无容也在分析尹德妃这句话是个什么含义——或许是真的有所怀疑,或许没有,如果是有所怀疑,那么也就是说她确实和李世民与自己的印象一样,不过是个甘于深宫寂寞,和李渊长相厮守,最后跟着自己的孩子做个太妃的女人;如果没有怀疑就是做个样子……那不管是太子还是齐王,可能都有些勾结。
如果是前者,那没什么,这个梁子虽然结了,但是之后也不见得会如何记恨李世民——毕竟如今李世民可在她手里吃了个大亏,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她应当十分满意,并且至少在近期之内不会再有别的事情——毕竟有张婕妤的事情在前,先出了个本来把秦王恶心坏了的“诏不如教”已经算是完胜,却还非要“乘胜追击”再来一个阴姬谋反,最终被李渊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