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小心翼翼,这种如履薄冰。
固然是为臣子的需要,却也需要承认,若是父子之间没有那么多的猜忌与试探,他本是个爽朗男儿,绝对不屑为这些步步为营的伎俩。
李世民的小心,在另外一种程度上,却让李渊觉得心疼。
李世民看李渊沉默,也想打破这个僵局,便开口:“父亲,您上次亲到儿府中,还与儿单独说话,可得时候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吧。”
“是啊……”李渊自己本就神游天外,被李世民一带便跑偏了,“当年青雀出生之时无容为了不让我担心,愣是没有告诉我,我也了解她的心意,便一直未曾来。后来来了,还是因为你凯旋而归,我借着由头,一是来看青雀,二也是来好好看看你。”
李世民戏谑道:“原来,在父亲眼中,我还不如一个青雀。”
“什么话!”李渊笑着拍了拍李世民肩膀,“你是我儿子,怎么不关心你!”
李世民听了这么一句话,突然鼻头一酸,一句“您居然还记得我是你的儿子”差点就脱口而出,生生忍住了,对李渊勉强笑了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渊也觉得这么父子再僵着实在不是滋味。
何况如今都到了互相提防下毒的地步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毛病来——
他鼓起勇气开口:“也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晋阳起兵,我曾经许诺,若得天下,你为太子。”
李世民急急忙忙想要起身跪拜,一句“儿不是给父亲辞过了么!”就脱口而出,甚至还带了些许哭腔,让李渊听的更是心疼。
李渊一把将他按在榻上好好呆着,接着道:“杨文干谋反,我也许诺过,让你为太子。”
如今的李世民虽然很轻松就能睁开李渊的手,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在榻上呆着,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话说回来,大半江山都是你打下来的,岂止是太子,哪怕我退位让你做天子,你都当得起。”李渊苦笑,接着道,“我一直都记得,当年你以家国天下劝我起兵,我不愿为之,思量一夜之后,传了建成,建成说这件事你已经告诉过他,我便觉得,起兵不起兵再说,你们能有个兄弟商量的局面,我很欣慰。”
李世民勉强一笑——奈何,如今居然到了李建成要对自己下手的地步。
“还有,无容劝我,说是你要我起兵,一切还告知大郎,是因为孝。她并未以家国天下劝我,说个什么高祖光武我也觉得理由其实很牵强,但是有这样的孝心,我便知道,你和无容,都是好孩子。”李渊叹了口气,“其实建成若是与你换个位子,未必能做的你这么好。”
李世民摇头,连道不敢。
“今日之事,我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太子齐王下毒,你为了自保,自己给自己下了毒,虽然吐了两口血,到底保住了性命。”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觉得果然不能小看了这位如今已经不怎么干活的皇帝。他苦笑:“您的睿智,一如当年。”
“我不忍心杀建成元吉,也不愿意你就这样被他们杀了。”李渊长叹一声,“说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
“儿无争储之心。”李世民以为李渊就是来要保证的,连忙认真道,“但还请父亲放心,一定保住自己平安。”
李渊笑着摇摇头:“我如今还活着呢他们就这么肆无忌惮,我要是死了,你在长安城可还有什么依靠?是你那些府兵,还是那些文臣武将?”他认真道,“为了你与建成不自相残杀……不如,你去洛阳,如何?”
李世民大惊道:“父亲!”
“你去洛阳。”李渊坚决道,“陕西以东,都是你的地方。你可以自立天子旌旗,就如同汉时,梁孝王一般。”
李世民哭道:“儿不愿离父亲膝下。”
李渊拍了拍李世民的手,强作欢笑:“天下还是我李家的,我在长安,你在洛阳,我若是想你了,就到洛阳去看你。你幼时我也与你说过,身为男子,不可轻易掉泪的!”
李世民不顾李渊按着自己的手,滚下榻来,对李渊行稽首大礼,却止不住喉咙哽咽,道:“多谢父亲保全之心。”
李渊也终于老泪纵横,知道李世民这一礼完后,父子之间这么夜谈的局面,可能再也不会有,若是李世民去了洛阳,那多半就是“死生不复相见”之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逻辑——
因为李世民有的是陷害李建成李元吉的机会不会巴巴的在酒宴上对自己下毒从而陷害——
多以事情多半是李建成李元吉做的。
但是李世民却没有死——
所以他自己多半也不干净,应该是自己下毒了,理论是自己选择的毒会吐血但是死不了人,李建成李元吉下的就不清楚了。
恩。
☆、第100章
整个天策府都开始折腾,迁居之事。
而整个东宫和齐王府都开始折腾如何让秦王不迁居。
朝堂就是一股浑水,本来就不清静,就这么一件大事,更不清静。
而终于,李渊没有顶住儿子,臣子妃嫔的诸多劝谏,加上一个大唐从此分东西也实在是遗臭万年之事,是以李渊最终还是把李世民道洛阳去的主意,改掉了。
事情有头无尾,秦王党都有些人心惶惶。
每每李世民在天策府中议事,所有文臣武将都会开始撺掇秦王要不干脆动手,太子和齐王能不顾念手足之情动手,秦王为何却偏要做个好人任人宰割。
与秦王交好的臣下无数,每每见到李渊有意动想要贬斥秦王,便能及时的劝解回去。李渊每每也想到那一夜秦王在府中病的要死要活,起来还是那么一句饮酒误事,就更是心疼。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太子和齐王,已经彻底的和秦王撕开脸皮,不死不休。
而如今的局面,是太子和齐王在上蹿下跳,秦王却在府中未曾下决心,以养伤为名,开始足不出户,就等着看和李渊的父子之情到底到了什么地步,而陛下几次意动想要贬黜秦王,都会被近臣很快的劝回去。
此时,秦王/府中所有事情都正常运转,包括王妃也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依旧故我的偶尔带着承乾、青雀和丽质去看李渊,陪李渊下棋,不谈国事,甚至不谈与太子秦王齐王有关的任何家事,和李渊一起怀念窦氏,李渊若是想听就给李渊弹一曲,或者仅仅只是承乾兄妹三人一声声“祖父”叫的李渊乐不可支。
无容频繁的出入宫禁,甚至多次因为天色已晚被李渊留在宫中,最后导致了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今日,无容带着刚刚在学下棋的承乾进宫,陪李渊下棋,便听到内侍报,齐王来访。
李渊皱了眉头,对李元吉吵了自己下棋十分的不满。
无容忍住到嘴边的微笑,对李渊道:“想必是正事,妾也不便在此多听,先下去了,若是大家还想继续此局,明日妾再来便是。”
“别。”李渊看了一眼那个棋局,还是有些不舍道,“这棋下到一半挠心挠肺的让人烦,你就先去屏风之后避一避,齐王走了之后再出来。即便今日下不完,也在承乾殿歇一夜,定不饶了你去。”
无容苦笑:“军国秘事语不传六耳,妾与承乾若是听了,岂非罪过?”
“瞎说!”李渊没好气看一眼无容,道,“且不说二郎说政事也没有避着你,该知道的你早就知道了。即便你不知道——天下是李家的天下,你和承乾都是家里人,有什么听不得!”
无容莞尔,拉着承乾行礼,转身避于屏风之后。
李渊没有看到,无容在避入屏风的最后一刻,看了一眼那个还在等着回话的内侍。
内侍看到了无容的眼神,又迅速的把头低了下去。
内侍是她的人,无容那个眼神——
是希望不要告诉齐王,王妃在此。
李元吉本觉得今日求见,李渊的回复实在是有些慢,等的心烦之际内侍终于出来,带齐王进去。
李元吉没忍住,随口便问那个内侍:“何人在殿内,居然那么久。”
“陛下正下棋呢。”内侍坦诚回道,没说是谁,也没说人在哪,干什么却是事实。
李元吉闻言,便放了心——下棋的按照正常逻辑不过就是个棋待诏,听闻有人求见必然是遁了,不妨事。
李元吉大步迈入殿中。
李渊皱着眉头:“何事?”
李元吉整装肃然拜倒:“今日,请陛下下决心,诛杀秦王。”
无容在屏风后面,捂着李承乾的嘴巴,面如土色。
李承乾今年不过八岁,猛然听到自己叔叔要杀了自己父亲,自然无比惊惶,无容用力的搂着李承乾,李承乾往她怀里缩了缩,感受她怀中的温暖。无容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且不看她们母子如何,就外间,李渊看都懒得看屏风,冷冷道:“且不说秦王为国家鞠躬尽瘁,便是如今,若是没有了秦王,突厥再来,你去应对?你拿什么应付?”
李元吉唤宫人拖来一个沙盘。
无容扶着屏风慢慢坐下,她知道李元吉要干嘛,每次她摆出来都是个长篇,今天在屏风后面还不方便出去,承乾小小年纪待太久了她心疼,便让悄然摆了个舒服的造型躺在自己怀中,拉开承乾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写:“今日之事,母亲之后给你解释,若是累了,不妨靠着母亲睡一觉,醒过来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