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本来都跟着走了,却霍然回头,对无容道:“今夜说此事有蹊跷之人,你打算如何罚?”
“她也是关心则乱。”无容本以为事情已经揭过去了,李渊再提,愣一愣之后勉强一笑,“小丫头没见过什么大阵仗,略有些慌乱也是有的。妾便为她求一求情,虽然口出狂言,却也是关心秦王之故,罚个禁足三月以儆效尤便是,陛下认为如何?”
燕岚这时候已经不敢抬头了,已经吓的后背全是冷汗——
她听过李渊和无容一番你来我往,自问若是换了自己早就丢盔弃甲,难为无容还能顶着压力继续上。但是那只是因为王妃与秦王之间深情厚谊,一荣俱荣,听闻王妃从来不忤逆陛下之意,如今肯为了她求情,感动的无以复加。
李渊冷哼一声,道:“贵妃常对朕言当年在唐国公府中,你打理家事打理的甚是妥当,对府中姬妾也多有照顾。朕本也有此意,颇为赞同……”他声音猛然一转,声色俱厉,风云变色,“如今看来,那不叫多有照顾——叫宽纵吧。妇人妄言是什么罪过,你也是个通读诗书的,你不知道?”
无容忽然跪下,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妾知罪。”却没有丝毫加重处罚的下文。
燕岚后背一凉,心道要完要完。
妇人妄言,是七出。
李渊冷哼一声,知道今夜确实蹊跷,罚说实话者实在是不厚道,冷冷道:“你才是秦王府的主母,自然也不便朝令夕改,由得你。”
燕岚不敢抬头,只听到无容和声平静道:“多谢陛下。”
李渊冷冷看了一眼无容,最终自己进了内室,留下一句:“朕与秦王有话要说,你们都下去吧。”
无容道了一声“是”,自己慢悠悠的起身,勉勉强强站起:“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秦王无事,你们下去好好歇着,再有什么人妄言,休怪我护不住尔等!”所有人都道了一声“是”,胆小的眼看着又要哭,死死的忍住了。
韦珪扶着已经双腿发软站不起来的燕岚,却听到无容一声:“韦孺人,阴媵你们送燕贵人离开,杨孺人你去照看照看王氏,她快临盆了,经不起吓唬。”
此时四人哪里还敢违拗,答应了之后,韦珪与阴湄搀扶起燕岚,告辞离开。杨曦看着无容,想了想,也微笑离去。
无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
——
燕岚回了居所,自己软软的坐下,心有余悸。
韦珪与阴湄慢慢坐下,最终韦珪身份更高,呷了口茶,缓缓道:“今日本应该是随便找个侍女便带你回来禁足,王妃既然让我们来了,便是希望我们能给你解释一下今日是个什么情况。”
燕岚有些发愣,看着韦珪,一脸不理解。
“今日之事与你无关。”阴湄瞅了瞅目前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燕岚,声音里面不自觉的便带了一丝不屑,“是陛下一定要说这件事是秦王身体不适,不是太子齐王之故。你刚好撞上去了而已。”
燕岚长大了嘴,毫无形象。
“贵人也应该看出来陛下这么些年,一直在疏远秦王。贵人也应当知道并不是咱们大王做错了什么,只是陛下不希望太子出什么事,毕竟立嫡以长,才是血脉延续之正道。”
韦珪慢吞吞的喝茶,听着阴湄给燕岚作解释。
“陛下既然有了这么个念头,虽然不至于看秦王去死,却也不希望有人把事情闹大了,最后非要到了易储的地步。今日之事是个人都能看出有蹊跷,若不是贵人开口,陛下也会以别的方式进行。那个方式——可以是王妃对大王照顾不周,本要重罚王妃,但大王还需王妃照料,先把责罚记下,下次还有便一并处罚。或许会是府内姬妾对大王照顾不周,全部责罚,更甚至是杀了今夜服侍太子秦王齐王饮宴的宫人灭口都有可能,无论如何,陛下都会把这件事掩下去。”
“若是如此。”燕岚仔细想了想,惊惶道,“今夜殿下福大命大,没出什么事,但是若出了,陛下也不管么?”
韦珪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燕岚,最终还是抵挡不住那双干净的眼睛,叹道:“也许会管,也许不会——但是真的那个情景发生了,陛下管不管,我们的夫君没了,管不管还有意义?”
燕岚这才彻底的软倒在地,声音虚弱——
“照这么说,就因为今夜是我让王妃少了一顿可能的责罚,因此王妃才不惜触怒陛下,非要救我一命?”
“也不尽然。若是王妃心狠些,或者还要保持自己在陛下跟前恭顺的地位,不过是让你一个妾室倒霉,算不了什么大事,王妃是个温柔平和的性情,救你一命也算不了什么。也或者……”韦珪笑看着燕岚,满眼的“羞于尔等为伍”的意思,“王妃是要坚持让陛下心里有秦王此番之事确然蹊跷的想法,重罚了你,态度上便不对了。或者两者都有,也未可知?”
燕岚看着侃侃而谈的韦珪,一脸淡然的阴湄,以及无容让杨曦去照看目前即将临盆的王氏,想到了之前无容与李渊的步步交锋,自己差点因为无容中毒之事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诸般事情,终于长叹一声。
本以为自己正在依靠自己的能力在秦王府好好活下去,不求谁不欠谁。
如今看来,能活到现在还没在这一群美女蛇之中死去,与能力无关,纯属运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九章
无容自己在外间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而内间,李渊看着昏迷的李世民,终于无奈的承认——他对这个儿子,确实亏欠甚多。
这些年来,他的委屈自己不是不知,不过国储不可轻废,何况太子也不是无能。为了长子委屈了次子,其中必然有对长子的深重期望,同时,对次子也少不了浓浓的愧疚。
本以为这样他们兄弟就能和睦以待,以后建成登基了,也依旧能兄弟友爱,不至于手足相残,但是如今,他与突厥一番斡旋,甚至是连感谢之声都没有两下,就有了这样的兄弟之间互相猜忌的事情。
他本也不是个什么都不管的人,今日是个什么情形,大概也可以清楚。
秦王被打压多年,真的要反击自己给自己下毒然后诬赖太子齐王——这些年来秦王有的是机会,带着齐王出战也不是一次两次,要对齐王下手绝对神不知鬼不觉,而对太子下手也不是没有机会,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终于想通了要和太子齐王划清关系好好斗一场。
与其相信一直在让步的秦王动手,还不如怀疑太子齐王下毒。
但是他们下手无论如何都得讲究一个稳准狠,为何秦王不死,李渊其实也大概猜得出来,不过是报信,李世民自己有所准备,于是自己下毒,太子和齐王的毒连带着在宴会上吐出来的那口血一起吐出来了。
李渊看着沉静安眠的李世民,又想想这些年太子过分的对秦王打压,以及这些年秦王日常主持天策府的事务,即便被打压的惨却还是尽力周旋了下来,还尽量不和太子齐王有正面冲突,就这份心思,李渊都觉得实属不易。
李世民眉毛微微一动,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唤:“阿容……”
室内本就只有父子二人,寂静无比,声音虽然弱,李渊还能听了个清楚。
李渊又微微一笑——
这孩子是个长情之人,他们能如此夫妻情深,确实很让他老怀安慰。
李世民又皱眉,似乎特别痛苦的模样,纠结了一小会,突然侧身,吐出一口污血。然后慢慢的,醒了过来。
然后就看到了床榻边上的李渊,李世民猛然一惊,就要起身行礼。
李渊摇头,表示不用了。
李世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想说点什么,但是父子之间已经太久没有好好说话,如今竟然有些语塞,他自己慢腾腾的坐起来,苦笑:“儿……饮酒失态了,还劳父亲担心,是儿的罪过。”
“父亲为儿子担心一辈子,才是父亲的理所应当。”李渊看着李世民虚弱的模样,叹了口气——他能不能饮酒他作为父亲如何不知,如今这样说,也是想把这件事掩埋下去。
今日自己发作当众惩处了那个乱说话的姬妾,还给了无容没脸,说白了也就是想要把这件事掩下去。无容什么都没说,除了没把那个姬妾逐出府去之外,其他的都听他的,是个孝顺的儿媳。
还觉得对李二实在是难以张嘴说今日之事就此罢休,李世民自己就提出来了,让李渊觉得颇不是滋味。
于是就说了那么一句温情话语之后,又复沉默,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即便是把事情掩饰过去,也不能一点交代都不给。
比如,斥责太子和齐王让“不擅饮酒”的秦王喝酒。
比如,厚赏秦王。
前面好说,后面……
秦王早就赏无可赏,功高盖主,今后哪怕是自己不发给兵符,想来秦王自己刻一个都会被军中当做正牌兵符,整个军队都如臂指使毫无问题——这是秦王的贵。
而富——即便是自己赏赐了铸钱炉,无容却在模子上掐出了月牙痕。为此二郎还亲自下教对百姓,上表对君王说明情况,为了惩罚此等无心之失,他秦王殿下连带秦王妃都自请罚俸半年。李渊当然明白其中意思——市场上出现的所有多出自己预计的钱币,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