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温煦地笑道:“既然有缘,那先生可要赠一曲了。”
“我并不曾备琴过来。”
侧王妃嫣然道:“府中有一具上好的月下水玉琴,琴面已有蝮蛇、流水断纹,我现在就去取来,先生稍候。”说罢,便与伴云、宿月一径去了。
梅荨待她们走远,方淡道:“府上是否有一把七星刀?”
荣王温笑道:“我这里确实有一把安南进贡的七星刀,七颗猫睛嵌成北斗,不知是否是先生说的那把。”
“我记得好像是王爷千秋时,皇上亲赐给你的。”
荣王点首道:“正是,梅先生何故有此一问?”
梅荨笑道:“没什么,只是偶然在锦衣卫指挥使高湛的身上见到与府上一把一模一样的,所以随口一问。”
荣王温和一笑道:“高湛救过……府上人的性命,前些日子他来这里又借看了一回,我见他爱不释手,便赠给他了。”
“救过曾诏?”辞气平淡,好像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
荣王倏地站了起来,眸光如靥住了一般,盯着梅荨看了半晌,方冷道:“你怎么会知道?”
梅荨抿着唇线:“王爷不用紧张,我没有敌意,相反的,我还会襄助你登上九五之位。”
荣王定定的望着她,冷冽的目光忽的翻覆出鄙夷:“我还以为‘广陵梅琴’是这天底下难得的高洁之士,没想到却也是满腹阴谋的小人,我怎么忘了,梅家是大洹巨贾,与朝廷百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现在当然是要急着寻一棵大树傍身,不过,我赵昕从不接受小人的帮助,梅荨,你真是玷污了你手中的琴。”说着,便要转身离开花厅。
梅荨心中一阵抽痛,浅浅的,却真实存在。
她付之一笑道:“王爷品性高洁,奈何身在宫闱,朝堂上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事,王爷肯定深有体会,才会如此嗤之以鼻,可王爷有没有想过,一旦你失败了,将会面临怎样的结果,曾诏是曾将军唯一的骨血,他好不容易才避过杀身之祸,难道王爷忍心再将他置于覆巢之下?还有王妃,苏家一百五十六口冤魂还等着王爷昭雪。”
荣王如木偶石雕般顿在门傍,冷如冰霜地道:“你想说什么?”
“永淳长公主明日便会向皇上提及李砚汐与王爷的亲事,你只需应允便可。”
荣王霍的转身,凌厉的目光剜过她淡漠的脸:“这就是你回报李家的?”
梅荨权且一笑,坦然的迎着他的眸光:“王爷是聪明人,应该不用我再说第二遍吧。”
荣王蓦地一笑,笑容依稀似悲戚。
他迈步走出花厅,正好碰见侧王妃带着伴云过来。
她还未来的及问发生了什么事,荣王就一把夺走了伴云怀中的琴。
“啪……”古琴一声哀鸣。
跌成两截。
☆、第六章 失误
梅荨坐在庭子里的石桌前,看栊晴教一群留头小子拆拳,三月里的夜间还有些轻寒,他们汗涔涔的身子上都笼着白气。
栊晴一手叉腰,一手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嘴里还说着“左边、右边、真笨”之类的话。
另一边,五六个小子围着当中一个个子稍高些的,正使出吃奶的劲儿朝他出招,抡拳头的,绊脚的,手脚并用的,看得人眼花缭乱,可不到半刻钟的功夫,那五六个小子就全被撂的四脚朝天了。
栊晴捂着肚子咯咯直笑。
“我来了!”月洞门边一声乍响,一个头发齐眉的小子撒着脚丫子冲了进来。
栊晴喝住他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我都要洗洗挺觉去了。”
那小子道:“方才厨房到了一批时新菜,给老爷小姐们做宵夜的,我溜的慢,就被他们抓过去帮忙了”,他瞅了瞅地上四仰八叉的狼狈样,拍着胸脯道:“现在我来了,咱们重来一次,保管能把他撂倒。”
栊晴笑哼一声道:“他出的招都是我先前一步步教好的,你来不来都一样。”
梅荨蓦地站了起来,惊得花影一阵摇曳,自语道:“他们先前已经安排好了,不管我来不来都一样。我怎么忘了,上一世我并不曾来这里庆贺小汐的生辰,栊晴也根本没有阻止曾诏下药,可中毒之事同样没有发生,而且李府向来严谨,厨房里人多眼杂,又怎么会没有人发现一个孩子下毒,除非李家暗中早已有了防备。”
她紧走两步,扶住一个小幺儿的肩头,道:“你是府里的厨役?二小姐生辰那天,你们可在厨房里头?”
小幺儿点首道:“我们几个都在,还看见晴姐姐也在那里。”
另一个小幺儿凑过来道:“我们就是那天才亲眼看见晴姐姐的功夫的,所以才会过来拜师学艺。”
“我也看见了,晴姐姐三两下就把那个下药的小贼给制服了”,又一个小幺儿凑上前道。
“你们知道他要下药”?栊晴诧异道。
那个个子高一些的小幺儿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呵斥道:“不许说。”
栊晴操起手,瞪着他道:“为什么不许说,我是师父,我命令你们说。”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回,在栊晴答应他们不说出去的情况下,方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原来那天刘言召换上荣王府小厮的衣裳随长史官偷偷混进了李府,李砚云在接待长史官时候,却看见王府的下人里忽然跑出去一个半大的孩子。
王府差人送礼,怎会带一个孩子来呢?看这孩子的年纪似乎与传闻里侧王妃的弟弟相仿,自打荣王娶了侧王妃之后,他对李家更是冷淡。
她觉得事有蹊跷,忙暗中吩咐身旁的小厮悄悄跟着,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可打草惊蛇。
刘言召不知李府的厨房在何处,便拉了一个小幺儿问路,跟着他的小厮弄清了他的意图后,怕厨役惊扰了他,便派人提前告知了厨房里的所有人,让他们不管看见什么都只管装聋作哑,却不想栊晴忽然到了厨房,还揪住了正要下药的刘言召。
梅荨袖着手,立在原地一言不发,一双黛眉蹙成了复瓣石榴花。
栊晴见到她这个摸样,忙向小幺儿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们悄悄散了。
李砚云派人跟踪刘言召,一定也知道了侧王妃与他在丹墀上的亲密之举,再加上荣王的突然造访,她一定猜得到刘言召与侧王妃的关系非同一般,她知道了侧王妃同李府有仇,也等于知道了荣王对李家所持的态度。
可她为什么却不动声色,还依旧要将李砚汐嫁给荣王,是试探?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阴谋。
以李舜的谨慎,为了李氏家族,不管侧王妃与刘言召是何人,他都一定不会再支持荣王。
梅荨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王妈妈与她说话的景况,看来她知道当中的原委,所以才既伤心,又不敢明言。
梅荨正打算去找王妈妈,却见一个小丫鬟跑了来,道:“古玉斋的刘掌柜说新到了一件极好的宝贝,要拿给小姐瞧呢,他现在在南房的东厅候着。”
梅荨点首,吩咐栊晴打赏了小丫鬟一锭“宏中通宝”。
小丫鬟捧着沉甸甸,冰沁沁的银子,喜孜孜的磕了好几个头方离开。
梅荨从怀里掏出一只雕花珐琅怀表,上头指针已过了亥正。
这么晚了刘掌柜还来,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
梅荨阖上表盖儿,且向南房去了。
外院的廊子里都挂上了各色描金彩绘什锦灯,如玉龙蜿蜒,斗折蛇行。
刘掌柜仍坐在那张鸡翅木玫瑰椅上,却没有吃茶,而是来回地转动着拇指上那只散着柔意冷光的翠扳指。
看到梅荨走进厅子,他的眉头有些许舒展。
他起身作了个揖,凑近了,才悄声道:“方才咱们在宫里的人传出消息……”
话刚说到一半,刘掌柜便瞥见外头灯光烁烁,却是李砚云领着六七个丫鬟小厮逶迤而来。
他袖子一斜,手指微曲,便不动声色的接住了从袖筒里滚落出的一块冻腊似得玉石,举到灯光前,道:“梅小姐,你是行家,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您自个儿瞧。”
话音刚落,李砚云就被拟香推到了门口,笑盈盈地道:“我听说刘掌柜这个时辰了还赶着来给荨妹妹献宝,一定是相当了不得的东西,我就催着拟香急脚鬼似得赶了来,就是想托荨妹妹你的福,开开眼界。”
她倒是来的及时,梅荨暗中忖度,嘴上却已顺着她的话道:“云姐姐来的及时,正好帮我瞧瞧。”
刘掌柜将手中的玉石递给拟香,堆笑道:“大小姐,你可是大行家,你瞧瞧这个可是万中无一的宝贝?”
李砚云接到手中,轻灵如云,温如肤脂,她将信将疑地道:“这该不会是块极品白田吧,我也只是听说过,还从未开过眼呢。”
刘掌柜翘着大拇指,伯牙遇子期般喜道:“大小姐独具慧眼,就是一块金裹银。”
李砚云忙命手中提着明角灯的丫鬟凑近了些,将其置到灯下,仔细瞧了瞧,只见整块玉石泛出黄红霞色,当中一抹淡淡的血缕染过,如雪莲上的一捻红。
她惊叹道:“果真是‘洁则梁园之雪,雁荡之云;温则飞燕之肤,玉环之体,入手使人心荡’,天下奇品呀。”
梅荨笑道:“既然云姐姐喜欢,我就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