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王妃眼尖,见窗后有身影掠过,便认出是梅荨与栊晴,她扭头对荣王莞尔道:“梅先生来了。”
荣王懒懒地应了一声,脸上虽少了几分先前的鄙夷,却添了几分冷漠。
伴云领着梅荨进了花厅后,就乖觉的退下了,栊晴依旧在院子里玩儿。
侧王妃忙迎过去,亲自携着她坐在湘妃榻上,捧了茶给她,柔声道:“梅先生,我听闻你只是偶染风寒,怎么似大病了一场般,清瘦了这么多,这可如何使得,要不,让御医过来瞧瞧吧。”
梅荨尚在病中,声音寥落:“无妨,已经好了大半,再服几帖药就痊愈了。”
荣王仍坐在窗边,隔得远远地道:“你今儿过来,是知道了父皇对我大发脾气的事吧,看眼下的形势,你是不是要择木而栖了?”
梅荨脸上的笑意掺着几分苦涩:“我如果要改投门庭,今日便不会来了。”
其实自那天琴断之后,荣王便告诉了侧王妃梅荨的来意,她寻思着荣王确实需要有人佐助,而梅家在朝中的影响力,她也是知晓的,所以这次下帖子,就是为了与她言和,请梅荨襄助荣王。
侧王妃见荣王这般冷淡,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忙笑道:“上回的事,先生雅量,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荣王也承认是他莽撞,冒犯了先生。”
梅荨一笑置之:“今日朝堂上的事我听说了,新任的兵部职方司郎中戚睿向皇上递了一道折子,针砭时弊,主要是提议边防的统兵权与调兵劝统一,如此,将士作战时听命的是平素训练他们的将领,方能上下齐心,以克鞑虏。王爷十分赞同,而皇上却大为不悦,王爷知道为什么么?”
荣王道:“我当然明白,兵权下移,皇权则被削减。”
梅荨轻笑道:“王爷还是没有明白。”
荣王疑惑道:“难道不是么?”
“你说的没有错,却不是皇上恼怒的原因,高湛将你私下赠送的七星刀呈给了皇上,此事,你应该尚不知晓吧。”
“什么”?荣王霍的站了起来,且惊且疑。
“所以你附议兵权下移,而皇上不悦,是因疑你有夺权之心。眼下桃花汛将要来临,视察河道,向来是太子历练之事,皇上却踌躇再三,显然是对你生了罅隙,好在你与戚睿并无私交,皇上又是受到沂王的蛊惑,他一时着恼罢了。”
荣王一言不发,闷闷地坐了回去。
侧王妃担忧道:“可是礼部已经择好了日子,以举行太子册封之礼,皇上却以东宫尚未修葺完好为由,压了下来,王爷册封太子之事,也被延后了,不瞒先生,皇上对王爷有诸多不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早前王爷与苏家的关系,如今朝中,许多大臣都议论纷纷,说皇上要、要废嫡立庶,梅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梅荨抿着嘴角:“王爷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在府中养病,谢绝所有来客,至于巡查河道之事,就让其他人代劳吧。”
“你让我装病。”
梅荨点首道:“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太子之位,我们只有先让出来,方能以静制动,借力打力。”
☆、第九章 险境
梅荨辞了荣王,一径上了骨花竹丝马车。
栊晴怀里抱着一坛子酒,也跟着上了车,她朝着酒坛口抽了抽鼻子,眨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道:“姐姐,你怎么向荣王要了一坛酒哇?”
梅荨绽颜笑道:“小晴,咱们在家的时候,你跟着我一块儿在后花园里打理过花卉,还记得姐姐跟你说过的‘花快意’与‘花折辱’么?”
栊晴点首道:“记得”,她掰着手指数道:“嗯……‘花快意’有明窗几净,古鼎,宋砚,松涛溪声,主人好事能诗,门僧解烹茶,座客工画花卉,深夜炉鸣,还有苏州人送酒。”
梅荨笑道:“你怀里的这坛酒就是苏州来的‘梨花春’,也叫‘晴雪’,琀姐姐那里的梨花开的正好,今日又是淡晴轻阳的天儿,我携了这坛酒去,跟她花间小酌一番,好久没有跟琀姐姐一起喝酒了,记得小的时候,我们时常背着乳娘与赵昕还有曾家姐姐一块儿偷酒喝。”
栊晴喜道:“那我也要喝。”
梅荨笑道:“这样的美事,当然少不了我们小晴了。”
“姐姐,我记得梨花春好像有一首很好听的诗,我不大记得了,你念给我听吧”,栊晴笑嘻嘻地道。
“难得你还记得,是香山居士的《杭州春望》。
望海楼明照曙霞,护江堤白踏晴沙。
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
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栊晴喜孜孜地点首道:“就是这首,我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我觉得很好听,听了让人心里头舒服极了,姐姐,我们时候回家去呀,这会子家里头已经有朱樱、青梅、松花、谷芽饼了,还有啊,紫楝花也开了,就有最鲜美的鲥鱼了,夫人煮的酒糟葱桂鲥鱼最好吃”,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梅荨笑道:“你不喜欢京城么,我记得那会子要来的时候你可开心了。”
栊晴撅着嘴道:“虽然这里也挺好玩儿,可我觉得还是没有家里头好,而且我知道姐姐在这里一点儿也不开心。”
“那姐姐要是呆在这里,你愿意陪着我么”?梅荨问道。
栊晴点首道:“姐姐去哪里我都跟着。”
梅荨笑着摸了摸她圆圆的脑壳。
马车在沁春园门口停了下来。
栊晴掀开翠帘,抱着梨花春一跃而下,猴儿般窜进了门内,梅荨打点了一下车夫,也跟着进去了。
园子里冷清的很,除了几个小厮在忙着掌灯。
也许是前几日的风雨,园中的梨花落了许多。
舞青霓一身雪青色妆花褙子,伫立在二楼画阁的廊子上,朝梅荨粲然一笑,容色惊艳的连她手中紫竹骨香扇上的桃花也瞬间失去了颜色。
梅荨上了画阁,见栊晴早已经在乌木嵌瘿木三弯腿八仙桌旁端正的坐下了,她见到梅荨进来,嘻嘻一笑,立马抱着酒坛子揭开了盖儿。
舞青霓瞟了她一眼,一面坐到绣墩上,一面笑道:“还算你有些良心,知道拿酒来犒劳我,你梅荨的酒,不用尝也知道是最有味儿的。”
梅荨刚要开口,就见一个丫鬟跑了来,喘着气急道:“青霓姐,钱大公子来了,这会子已经进了园子了。”
舞青霓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她漫不经心地道:“来了就来了,你大惊小怪什么,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她扫了桌上的美酒一眼:“这钱通宝可真是赶巧了来,妹妹你在这儿坐着,等打发了他,我就过来跟你喝。”
梅荨道:“这钱通宝可是工部尚书的公子?”
“除了他还有谁,京城里有名的风/流公子”,她话音未落,雪青的背影便已在门外淡去。
隔了一盏茶的功夫,舞青霓也还未回,栊晴瞧着无趣,就出外头玩去了。
一个穿葱绿色妆花褙子的丫鬟捧了茶盅上来,一面摆放,一面微笑道:“小姐,我们青霓姐在下头招呼钱公子,一时半会儿的上不来,她吩咐我给你上杯热茶,这是前些日子刚出的雨前龙井,一色儿的‘一枪一旗’,请小姐你品品。”
梅荨揭开盖儿,轻轻吹了吹如菊英落潭的香茗,啜了一口道:“清淡沁心,饮一口,便能蠲忧忿,荡昏寐,确实是好茶。”
丫鬟展颜笑道:“小姐慢喝,我下去了。”
说罢,便下了楼。
园子里虽还不甚热闹,但寻香客已陆续的来了一些,比起方才梅荨堪到的时候,已活色了许多。
舞青霓立在楼底一间锦绣旖旎的阁子里,娇笑道:“钱公子,园子里最好的姑娘已经给你叫了来,您高乐着,我还要出去招呼其他客人。”
钱通宝一身华服,斜倚在香榻上,就着美人手中的酒喝了一口,纨绔地笑道:“青霓啊,这个园子除了本公子以外,还有什么重要的客人需要你亲自招呼。”
舞青霓无奈的笑道:“我是这园子的执事,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不得我亲自出马,不然哪来这么大的园子供你们玩乐。”
钱通宝搂过身侧的美人,笑哼道:“事情也分轻重缓急,你都说了那些是鸡毛蒜皮的事儿,难道伺候本公子我连鸡毛蒜皮的事儿都算不上?”
舞青霓嫣笑道:“钱大公子来我的坊子,什么时候要我伺候过了,这些姑娘难道没有我这个徐娘好?青霓谢过钱大公子肯赏脸叙这么多话,我怎么能耽误您的良宵呢?”说着,转身就走。
钱通宝忽的从香榻上一跃而起,张臂拦住她的去路,愠道:“本公子让你伺候,是瞧得起你,你不要不识抬举。”
一语刚完,方才穿葱绿色妆花褙子的丫鬟捧了茶盅进来,轻手轻脚的在紫檀木嵌玛瑙炕几上摆好了,方徐徐退下。
舞青霓还欲再说,钱通宝瞄了那丫鬟一眼,转怒为喜,拢臂抢笑道:“罢了罢了,你去吧,本公子也不难为你。”
舞青霓道了谢,又交代了几句,方出了阁子,她走到楼梯口,恰好看见一个穿葱绿色素云褙子的姑娘走下来,朝她笑吟吟的打了个招呼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