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大人很认真的找了一会儿,指着手腕处微微掀起的一块小皮儿。
“在这儿呢。你那指甲也该剪剪了,都快疼死我了。”
这人恶劣的本质,还真是...
宁初二嘴角掀了掀,最终还是选择了老老实实的蹲下来给他上药。
反正她不论说什么,都会被他噎回来的。
冬日的午后,因着紧闭的窗棂显得极其静仪。
刻着龟兽同年的铜炉中,袅袅婷婷的升起几缕白烟。
“我们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像一起睡过的人。”
他突然开口,随意的语气吓的宁初二险些握不住手中的药瓶。
“每,每日三次。伤口处不要碰水,过几天便好了。”
她极快的站起身回的答非所问,他却嗤笑一声歪回椅子上。
“还有呢?”
“红瓶子里的药,早晚一次,温水送服。”
“没有旁的跟我说了?”
“...官印,能不能先借我用一下,我可以付租金的。”
连十九笑了,定定看着宁初二的眼睛。
“招财,替我送宁大人。”
宁初二就这么被赶出来了。
回钦天监的路上,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扫地出门’这四个大字。
连十九的归来,确实是她始料未及的。
如果他当初离开的原因是不想再见她,那么他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有些事情,深究下来就会变成可笑的自以为是。
之后的几天,她又去找了连十九几次。
但是都被对方用各种各样搪塞的借口给回绝了。
她以为连十九不想在人前同她再有牵扯,还特意写了张字条,约他酉时三刻钦天监竹林相见。情真意切的表示,租官印的银子,自己还可以再加一点。
因着不好让人发现,宁初二还将文字以象形书写,行数之间按五行八卦之理排列,自认为颇有几分学问。
字条很快就有了回音,洋洋洒洒的行书,是他的笔迹。内容…也是用五行八卦之理排列的。而且比她所用的,更为高明。
宁初二连夜查看古书,得到言简意赅的一个大字。
“呵!”
作为钦天监首屈一指的灵台郎,偶尔旷工也是为官之道的另一种学问。
穿着一身藏蓝道袍,手持一柄拂尘的宁大人,摇身一变就蹲到了天桥底下摆起了摊子。
身边翻着白眼的同行说:“讲究先来后到啊,别挡了大爷的生意,不然有你好看的。”
她用手扒拉了两下桶里的竹签,很快便有两名男子冲上来将人架走了。
当她是个没背景的?好歹也是个官儿呢。
天桥是四九城里贵人们的必经之路,连通着官道上的几大商号,许多都是连家的产业。
连十九官当的吊儿郎当,生意却做的门清。每逢月底都要来商号查账,等在这里准不会错。
果然没过多久,她便看到连府的小轿朝着这边行了过来。
宁初二攥紧手中的小狼毫,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
“贵人且等等。”
然,抬轿的轿夫却是半点没有停下的意思,走的倒是越发快了。
说起来,她同这几位也是老相识了。
招财,进宝,日进,斗斤。
都是点墨水阁里数一数二的高手。
连小爷白道黑道的生意通吃,所以自来便有这种觉悟。
走在后面的招财见她跟的辛苦,颇有些无耐的说。
“少夫人,大人平素最厌烦的就是算命的,您怎地非要触这个霉头。”
她抓着腰间的八宝铜镜自照。
“都这样了你也能认出来?”
招财低头瞅了瞅她脚上的云靴。
“这鞋还是大人买的呢。”
放眼整个大堰,用累丝缎子做鞋面的也只这一双了。
宁初二闻言脚下微顿,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转脸抓了几枚铜钱塞到他们手里。
“走慢点,跟不上了。”
像是不敢触了心底那份道不明的东西,她又紧走了两步。
“贵人,观您轿顶华贵有红光飘过,多半是有偏财将至。不知可愿下轿摇上一卦,算算运势。”
她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轿内也只淡淡传来四个字。
“借您吉言。”
温润中带着些许懒散。
宁初二不想他就这么把自己打发了,焦急道。
“财运倒还在其次,主要此间还伴着一团黑气,似有阻拦之意。”
轿子依旧四平八稳的前行。
“虽说财会找人,但是依小人拙见,还是算上一算为好。”
“贵人...?”
“贵人...!”
宁初二喊的嗓子都冒烟了,轿子里的人却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贵人,给个机会吧。”
她径自瘫倒在轿子前,终于看见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掀开了。
连十九将脸微侧了侧,漫不经心的说。
“如此,便听你唠叨一会儿。”
他自轿上下来,半隐在狐裘大氅之下的容颜七分温润,三分倦怠,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成亲三年,她熟悉他脸上的每一个神情,再见时这份往日的熟悉,却总是苍白的让人望而却步。
☆、第六章 何谓吃里爬外
“你是个蠢的?这样也能睡着。”。
犹记得荷花池畔,两人初见时那句似笑非笑的调侃。
荷叶轻摇,她朦胧记得自己是来找哥哥的,却不小心在停靠在岸边的小舟上睡着了。
少年公子,气韵如莲,眉目生的那样好看,屈腿半坐在舟旁。一席淡蓝直缀,颇有些儒生气,却手持酒壶,几分自在随意。
她下意识的垂头,倔强的盯着不远处的一朵睡莲。
“男女授受不亲,公子既然看见我睡着,便应该自行离去。”
他好笑的看着她,抬起酒壶饮了一口。
回的答非所问。
“这地界,是临近点红楼最近的莲湖,喝醉的人,多会来此处醒酒。”
她吓得不轻,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在这种地方睡着有多么危险。
耳边是一声低沉的轻笑。
“怕了?”
她坐直身子环顾四周,惊讶的发现来往之人皆在丈许便绕路而行,不敢朝这里踏足一分。
是因为,他的关系吗?
宁初二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男子是谁,只隐隐觉得那通身的气派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多谢。”
她小声的说了一句。
他竟然朝她更近了些,呼出来的热气若有似无的打在她的脸上。
“不担心我是坏人?”
宁初二的反应,却再次让他失笑了。
“你不是来躲清闲的吗?”
他身上隐约带着酒气,靠过来时口中却只有淡淡的茶香。
“这里面放的,应该是庐山云雾吧?”
他大笑着摇了两下酒壶。
“是个识趣的,不枉我陪你吹了这半天风。....下次别再这么睡着了,外面,比你想象的要危险的多。”
她不知怎么就有些不自在,胡乱福身行了一礼跑掉了。
再见面时,她人五人六的穿着哥哥的朝服在钦天监顶班。
看见他在一众朝臣的簇拥下缓步经过。
她被唬了一跳,将头埋的很低对他行礼,他极温润的回礼,全然没有那日的惫懒样子。
她以为他没有认出她,却在众人不经意间听到他的低语。
“果然是个蠢的。”
她慌乱抬眼,他却早已别过了头。
“假凤虚凰,你将来,怕是要找个聪明的嫁掉才好。”
此去经年,依旧是他和她,那份过往仍旧历历在目,却只能化作嘴角苦涩的笑意。
没有勇气拿起,又无力放下。
寒风肃杀的一天,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钦天监的屋顶。
天不养人的季节,如观星台这样的地方肯定是不能再登了。拢上一笼火盆,喝上两口热茶原本是这个时候常作的事情。
然而今日的钦天监,却别样热闹。
“您觉得一味这么躲着就能了事吗?”
“今儿监正大人来了咱们这不下四五趟了,您再不去藏书阁拿书,怕是要麻烦了。”
“说句不怕您恼的话,您的妹妹不是同连大人成过亲吗?如今闹僵成这样...,倒不如让她去连府求个情行个方便了。”
狭小的角落中,是一处紧挨着狗洞的歪脖树旁。枯枝烂叶,堆的高高的如一座假山,恰好空下一个人的位置躲藏。
宁初二盘腿坐在树下听着下属的抱怨,犹自淡然。
“不是让秋官去顶着了嘛,一时半会也找不来这里,你们要是闲的没事不如跟我一块雕萝卜。”
那是五官正中年纪最大的,最大的优点就是耳背。只要不到饭点,能胡说八道的跟你扯上一整天。
“那咱们也不能这么耗下去啊。”
春官皱着眉头走了两步。
“您丢个官印,咱们都成了包庇,这罪名可是不轻呢。您就让您妹妹...”
“所以我这不是在雕呢吗?!”
宁初二也有些着恼。
“前妻”也是有气节的好吗?手头没银子,跑到“前夫”跟前真格是腰都直不起来。
再者。
“连十九要是能撒个娇就能了事的人,我至于四处装孙子去跟人借银子吗?”
前两天她是刑部也跑了,礼部也去了,但凡能借银子的人都厚着脸皮转了一圈,最后也只换了一麻袋买萝卜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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