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怒冲冲的到了贾家,一脚将院门踹开,如今已是寒冬腊月,凤姐听得声响,出来瞧见是薛蟠,忙笑道:“蟠兄弟这样冷的天怎么过来了?”
薛蟠见是凤姐,倒也不好再冲她发火,施个礼:“烦请凤姐姐替我叫了我那苦命的妹妹出来,如今宝兄弟既然不在了,又不得家婆喜欢,我这做哥哥的于心不忍,这就接了她家去,省得被生生的折磨死了。”
凤姐大奇,这薛蟠素日是再混没有的,如今倒大变了样,心中还有些替宝钗高兴,难得起码还有个兄弟心疼,愿意来替她出气。凤姐小声道:“兄弟不必担心,妹妹倒没有受什么苦,不过是听她的闲话免不了罢了。”又余光瞧见王夫人的窗户开了些,提高声音道:“你且先消消气儿,我先去唤了宝钗妹妹出来,有什么话儿你们兄妹当面说清楚。”
凤姐先将他带进大厅,宝钗闻了声音急忙赶到了,见是哥哥,心中发苦,只红着眼睛唤了声:“哥哥!”便再说不出话了。
薛蟠的怒气又刷刷的冒了上来,也不理会宝钗,直接冲到王夫人房间将门踹开,王夫人正讪讪的躲在里头呢!
原来她见薛蟠怒容满面在院子里说了那些话,知道只怕是要来替宝钗讨公道了,素知薛蟠是个浑人,生怕他一气之下对自己动手,因此便躲在房里不出来。
既知害怕,又何必去糟蹋宝钗呢?
宝钗在她手上倒没有吃什么亏,她本就不是个没有主见任人拿捏的人,只是一来到底碍于名分,二来最近身体一直抱恙,没有精力去和她折腾也就随她去闹了。
薛蟠见了王夫人怒目圆睁,拽着她到了大厅,“你是咱们的亲姑妈,我只当妹妹嫁到你们家,定不会受委屈,原先你在我老娘跟前信誓旦旦保证定不会薄待了她,如今怎么就敢作践起她来了?当我死了么?”
邢夫人躲在帘子后看了偷笑,巧姐儿也跟在一旁看着,被凤姐看见了,忙悄悄走到旁边让她们下去了。
王夫人瞧了仍强自争辩:“你这话好没有道理,听谁说我们作践了宝丫头,我一不曾打她,二不曾骂她,她病了如今更是好汤好药伺候着呢!不信你问问...问问...”一时却说不上来让他问谁,突然发现她原来将每个人都得罪了,只得强自道:“你问问鸳鸯。”
鸳鸯被她点了名,只低头道:“倒是不曾打过。”
王夫人听了有些瞠目,不信鸳鸯也敢这么大胆了,指着鸳鸯道:“你...你个贱婢,胡说什么?”
鸳鸯低眉顺目:“我并未胡说啊,您是不曾打过宝二奶奶,难道我说错了,您打了?再有,我如今也不是您的奴婢,老太太早将身契还给了我,很不与您相干了。”
王夫人气急,正好见了香菱扶着薛姨妈进来了,忙走过去:“妹妹你可来了,你瞧瞧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蟠儿好好的不知道听了谁的挑唆,如今要打我呢!”
她本想着薛姨妈好歹不能坐视儿子胡来,没有想到薛姨妈脸色一正:“姐姐这话错了,无风不起浪,宝玉没了,我们家的女儿守了寡,你这当婆婆既厌弃了这媳妇,我们自会带回家管教,很不劳你费心。”
宝钗瞧见了薛姨妈,只往她怀中扑去,哭道:“女儿原不是那等轻狂守不住的人,母亲和哥哥莫要牵挂,一切都是我的命。”
香菱安慰道:“姑娘这话差了,你和姑爷又未曾留下一男半女,何必白白替他守着,还要遭人白眼,家里如今虽说穷了,总还能养得起你,我和你哥哥总不至于让唯一的妹妹受人欺辱。”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吃坏肚子了,要吊水,因此都是短更,SORRY!
☆、归家
薛姨妈也大哭起来,抱着宝钗和香菱道:“我的儿啊!”
转头瞧见王夫人不由来气,当日巧舌如簧骗去自己数万家资供她修建省亲别墅,又将宝钗拖到偌大年纪,想后悔时已经没有了退路,只得将她嫁进了荣国府,如今落魄也就罢了,竟然这样对待宝钗,指着王夫人的鼻子:“你将咱们坑得好苦,我是你亲妹妹呀!你如何能这般黑心?”
王夫人听得薛姨妈的指责,倒起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冷笑道:“妹妹这话叫人好笑,当日若不是你们想攀附我贾府的权贵,怎么会将宝丫头嫁给宝玉,如今见我们家倒了,便起了二心,想要再去攀高枝儿了吧?”
王夫人这话说出来,薛姨妈气得口不能言,薛蟠更是怒气冲天:“放屁!”便要动手,王夫人吓得一缩,香菱死命抓住了薛蟠,低声道:“你若动了手,惹恼了她,到时候他们族人不肯罢休,不让姑娘跟咱们走可怎么好?你还想把姑娘留在这里受苦么?”
薛蟠这才冷静些,宝钗听了饶是平日里再镇定,这话却也有些受不住了,便只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薛蟠赶忙要去追,宝钗道:“哥哥让我一个人出去走走罢,莫要跟来,我晚些自会回家。”
香菱便劝道:“如今姑娘心中只怕是难受得很,让她自个儿静静吧!想来她定会有分寸的。”
薛蟠急了:“这样冷的天,若是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薛姨妈流泪悄声:“你若跟去了,姑娘岂不更加觉得难堪?”
薛蟠这才作罢,怒瞪了王夫人一眼:“便是我们要攀高枝儿去,你又待如何?早知你是这样的狼心狗肺,你家那什子宝玉便是天王老子也不会看你们一眼,一团的糟污,难怪要被抄家,真是活该报应!”说罢大笑而去,香菱在后头扶着薛姨妈赶紧跟着走了。
待众人都散了,鸳鸯收拾了个包裹来凤姐房里道别,凤姐瞧鸳鸯这情形一惊:“这是怎么了?如何突然决定要走?”
鸳鸯苦笑:“早有此心,不过瞧着奶奶们身边都需要个人帮衬这才一直留着,反正宝玉也没了,我想着倒不如早些走了干净,不然再等到宝二...宝姑娘也走了,我再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凤姐叹息:“你早没了家人,天下之大,你一个独身女子又能去哪里?要不这样,你搬到我这里来,过些日子我便要再提分家之事,咱们几个一处儿回乡下小庄子住着去可好?”
凤姐早想去乡间,一来省些用度,二来也不易再惹是非,离了王夫人远远的才好得个安生。
鸳鸯何尝不知前路茫茫,听得凤姐这样说倒有些犹豫:“只恐二太太不肯离了你们了。”
凤姐冷笑:“这可由不得她,你再等两日,咱们快些离了她过个安心年。”
鸳鸯点头:“这样极好,只是我求奶奶一件事儿。”
凤姐忙让她说。
“我想着依着你们住着,但是自己另外买些田地单过日子,相互照应。”
凤姐知她是不想占自家便宜,也不想再和贾府牵扯,因此道:“这个自然随你的意思,相互照应着才妥呢!”
宝钗跌跌撞撞跑到了外头,只往人少的地方去,来到一座山头却见一片荒凉,北风凛冽,宝钗漫无目的的走到山上,瞧着远处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一时千万种想法在她心中一闪而过,最后又全部化为一滩死水。
宝钗有些恨自己打的性子了,为什么惜春能不顾一切出了家,宝玉能放下牵挂说走就走?自己却做不到,要在意俗世的眼光,因为心里总是会想:我若是这样了,母亲哥哥会何等伤心?
宝钗站在山头,被朔朔寒风吹动得衣袖飘飘,发簪吹落,满头青丝散落下来,恍若将羽化仙去。
“姑娘,千万别想不开呀!”
宝钗正在失神间,听得后头有男子的声音不由一惊,因为风大也没有听清是说的什么,正要转头看看,却失足踩空仰身便要掉下去了。惊慌失措间却感觉自己的手落入一只温热的掌中,险险的挂在山壁之上。
抬眼一瞧却是一张熟悉的脸,背上药篓中的草药全部掉了出去:“秦大夫?”
秦雍一瞧竟然是贾家的小二奶奶,平日瞧着是个淡雅若水的女子,却不知她为何要想不开寻短见,“你怎么独自一人跑到这山上来了?便是有再大的事,也不该自寻短见呀!”
一边说一边奋力想要将她拽上来,宝钗苦笑:“我并未想寻短见,像我这样的人便是想死只怕也没有那个勇气吧?”
秦雍听得她不是要寻短见便稍放了心,听她似大有悲痛之意,当下也只是先努力将她拉了上来。
宝钗一身狼狈的坐到地上,也不在意男女之防了,她如今只有一片混沌,茫然的问:“你说这世间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要追名逐利?”
“大抵人的一生总要有点追求才能过得更充实吧?而名利恰恰能满足大家大部分的需求?”
是啊,不然自己怎么会汲汲营营费尽力气嫁进贾府呢?王夫人实未说错,自己家确实是要攀高枝儿才会嫁给宝玉的。自己究竟爱宝玉吗?这个问题连自己都没有答案了。
秦雍瞧她情绪低落,也听到些坊间的闲言碎语,只是自己却不是善于安慰人的,也只得跟着沉默半晌,才道:“我先送你回家吧,这山上总有些野物怕不安全。”
宝钗惨然:“何处是我家呢?我若是个男子,倒可如你一般四处游历,偏又生作个女儿身,这辈子便只如那纸鸢,线总在别人手中握着,半点儿都由不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