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底,京中传来消息,皇帝病体大安。
又昭告天下,贤德妃偶感风寒,痰气壅塞,病重而薨,王公百姓一月内不得饮宴歌舞。
黛玉得了这消息,心往下一沉,她虽然不懂政事,但是既然皇帝的病好了,而这关头恰好贵妃娘娘又仙逝,其中深意不言而喻。看来很快要有一场暴风雨席卷京城了。
黛玉一则喜老父远见,早早的带了慎之回了苏州,一则又忧于贾府将要面临的境况,只恐外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风雨。又想覆巢之下,安能有完卵?如今的贾府已经是大海上的一片孤舟了。
黛玉忧心忡忡,徐绍清便劝慰道:“圣上总要念着旧情的,便是一时有些差池,想来也是无大碍的,最多是损失些钱财罢了。”
黛玉听了心下稍安,虽知不过是安慰之言,好歹心里也好受了许多。黛玉这厢担忧不已,此时的贾府也是一片哀戚之色,元春自幼在贾母跟前长大,如今没了,贾母自然悲痛不已,且她年事已高,哪里受得起这样的打击,便也病倒在床。
王夫人也是悲痛不已,每日还要和刑夫人来贾母床前伺候。宝钗是最周全不过的人,见王夫人又悲又累,打迭起精神劝慰一番,还时常在贾母榻前伺候,王夫人抹泪拉着宝钗的手:“我的儿,幸亏有你,帮我分担了多少事情。”
又想到凤姐自去年年底便开始称病休养,自己本来倒满意凤丫头识相,自己的儿媳妇要进门了,这个管家权交给自己才好的,不想想她理家这么些年,不知搜刮了多少油水去了。结果自己接过后,这账早就是亏空的了。去找凤丫头问,人家桩桩件件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笔钱的去向都是极清楚的。还有些账目是自己知道,支使了她做了拿去放印子钱去吧的。
自己一个年节,加上庄子上的孝敬出息全花了还不够,还要自己补贴了好些银子。这才知道了当家不易,难怪凤丫头急火火的扔了这烂摊子。
现在待要再叫她来管家,她定是不会帮忙了。想到这里又记起这半年的利钱凤丫头倒还没有交上来给自己,若是中和一些,自己好歹应该不至于亏太多。
见了宝钗在自己面前低眉敛目,心中倒暗自得意,宝丫头是个有眼色的,顺承得自己也开心,这样自己才有个做婆婆的样子嘛!不像那李纨,克死自己儿子不说,成日只木着脸当自己这个婆婆不存在。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每日在贾母面前赔笑卖乖呢!
若是依了贾母,选了林丫头,自己也不会有这舒心日子了,那死丫头平日里便高傲得很,又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儿,自己当媳妇时被她母亲辖制,做了祖母的人了,还要被她辖制么?心中一时不禁埋怨老太太也太偏心了些。
只是宝钗现在也一直不肯接过管家权,自己有些烦心,按理说妹妹一心将宝丫头嫁进来,不就是为着这荣国府的尊荣么,原先瞧着宝丫头也是个有本事的,怎么现在送上,门的权利都不沾手了?
对着宝钗道:“凤丫头现在心也不向着我了,她不想想自来她进了府,我将她亲生女儿般的疼*着,她掌着家,这家里上上下下哪个不对她敬畏三分?如今这样没的叫人心寒。我素来喜你端庄大方,现在既嫁给了宝玉,是咱们府里名正言顺的宝二奶奶,现在娘娘薨了,老太太又病着,我实在心力交瘁,你先替我管管家罢!”
宝钗垂下眼睛,轻声道:“母亲看顾原不应辞,只是我是新妇,面皮也薄,管起家来怕是难以服众。母亲只管安心料理家事,老太太这里,我日日来服侍着,老祖宗也能体谅您一番辛苦的。”
宝钗心中冷笑:当别人都是傻子么?凤丫头这样精乖的人,为什么主动交了权?姑妈还真当自己看不清现实,这荣国府早不是他们初来时显赫一时,恩宠无两的荣国府了。自己虽处在深宅大院,也知前一阵子外面朝局动荡,人心惶惶,贾府却是忙碌不已,早已经猜到几分大概。如今皇帝的病好了,贾家在宫中的靠山贵妃娘娘却病死了,个中蹊跷,不得不叫人心生疑窦。凤丫头替姑妈做了多少年的枪,可落得了什么好处?如今她醒悟抽身了,又想拉自己来趟浑水。有了凤丫头这个先例在,自己可不会傻到再去拿了嫁妆贴补贾府这个只剩个空壳子的无底洞。
王夫人见宝钗只是苦辞,一时倒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得将这烫手山芋仍自己拿了。
贵妃娘娘逝世,贾府上下悲痛,唯有邢夫人倒是暗喜在心,只是不好人前表露罢了。她只是个续弦,虽然是长嫂,奈何自己娘家落魄,比不得王夫人强势。又未替贾赦诞下一儿半女,又不如王夫人长女贵为贵妃,宝玉又是衔玉而生,生来就奇异,得了老太太和众人看重。事事都低了王夫人不止一星半点,如今元春死了,她瞧着王夫人那悲痛样,心中反觉爽快,再说宝玉,幼时异象确实惊人,如今瞧来不过平平罢了。林姑爷家的嗣子比宝玉还小了好几岁,如今都考中了廪生,宝玉都成亲了还只是一味在家玩耍。
自己只要看到王夫人不得劲,心里就高兴,且近来凤丫头倒不知转了什么性子,原先只巴着王夫人,对自己向来是淡淡的,自己在她面前也硬气不起来,摆不出婆婆的款。如今倒时常的送自己些好料子好首饰,自己真是时来运转了。
凤姐不过是看清了王夫人的真面目后,对王夫人寒了心,再想着不管怎样,邢夫人始终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婆母,现在倒不必如先前那般冷淡。且她毕竟是长辈,虽然贪财苛刻些,但是自己又无儿女,自己和她关系处好了,百利而无一害,真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想的,糊涂了这么些年。
凤姐自将对王夫人的心思淡了,想起自己往常所作所为,倒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那时怎么就如同被鬼上身似的,只一门心思钻进了钱眼儿里。
现在贾府风雨飘摇,日常人情往来都是贾琏在外管理。后来贾政贾赦结交外官,也都是贾琏带信跑腿,现在贵妃娘娘死了,自己心里倒有些没底,若是圣上追究起来,这罪名也不小,又想着贾琏不过因着恩荫才捐了个芝麻绿豆的闲差,不过是个跑腿的,应当也不至于追究到他身上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最近站短来说严打,所以黛玉的闺房之事,我等过段时间风头没有这么紧了再写了发,我去,在中国混真心不容易啊! (不会被说我发**,反社会吧?顶锅盖逃走...
☆、将夜
凤姐思前想后,不免又怨起老爷们多事来,自己才和贾琏冰释前嫌,正是苦尽甘来之时,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岂非不美?
凤姐又忧又惧,这两日王夫人已经打发了人来要印子钱的利钱,自己只怕得跟她撕破面皮了。
那钱凤姐;早将能收的收了回来,不能手的也没有要了,收了手。里里外外下来倒有两三万两,那些实在收不回的,自己现在为了想要个哥儿行善积德,也并未去狠逼也就罢了。
本来将钱全拿给了贾琏,让他去置办物事,贾琏让凤姐盘了盘亏空的嫁妆,又拿了五千两出来折成她的嫁妆钱,只道将来留给巧姐儿也是极好的。凤姐自是不会反对。
她在这里劳心劳力的思虑着,平儿从外间进来瞧着她蹙眉深思,便打断道:“你既然已经想好了要将那些琐事抛开,好好将养,这会子做什么又愁眉苦脸的躺在这里做什么?瞧瞧,连好好的头发也被你弄乱了,你且坐起来,我替你拢拢。”
凤姐听了笑嘻嘻的靠过去:“我这回倒不是操心那一大家子,不过是替咱们爷白担一回心罢了。”
平儿听了默然不语,现在贾府上下颇有些人心浮动。
唯一不知愁的,就只剩了一个宝玉,仍照样的吃喝玩乐,并不受丝毫影响。
贵妃娘娘死后不过半月,先是有言官弹劾宁国府种种罪名,皇帝态度坚决,火速查办了宁府,并抄了家,将一众男丁拘入大牢。一时间宁国府大厦已倾,哀鸿遍野。
数日后,便有都察院从一品左督御史曾大人弹劾荣国府,依势凌弱,结党营私,交通外官,意图不轨。
贾府上下本就因着宁国府被抄家而胆战心惊,眼看着这皇上将折子留中不发,态度模糊,心里又盼望是皇上念着贵妃娘娘的旧情放荣国府一马,又怕等到的是更加狂暴的风雨。
贾母在病中,连番受此打击,病情加重,每日也不敢去宫中请太医,王夫人不过让人胡乱找了大夫替贾母开个方子吃着。
鸳鸯眼看着老太太病情一日重似一日,心中焦急不已,偷偷的跑到凤姐跟前求情,凤姐是真心孝敬贾母,只是自她不管家后,这些事务她是全然不知,每日去看望贾母时也想不到王夫人敢如此轻慢贾母。听得鸳鸯来哭诉,一时也不敢闹开,只得好生安慰了她一番,又让平儿找出两支上百年的老参:“现在府中忙乱不已,你先将这参拿去给老祖宗熬茶,我待会悄悄的使人去寻那替老祖宗找大夫大的小子,给他些钱财,让他另找好的进来,你且莫慌!”
鸳鸯并不接参,哭道:“这参老太太房里倒还有,只是这大夫我瞧着不过是个庸医,二奶奶可千万要让人寻个好大夫进来,不枉了老太太...老太太...疼了你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