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还没说完,湘湘已经端着粥慢慢走进门,齐晦过去接下,她便绕到贤妃床前,见她醒了,凑近了轻声问:“娘娘,您要解手吗?”
贤妃则问她:“你腿上的伤,怎么乱跑呢,该静养才是。”
湘湘小心翼翼将贤妃搀扶起来,一面应着:“这不算什么,我们练舞的时候,吃得苦比这厉害多了。娘娘,我可是见过世面的。”
贤妃笑了,便抬头吩咐儿子:“你先出去吧。”
齐晦知道湘湘要照顾母亲做些私密的事,他悄然退到门外,站不多久,里面就时不时有笑声传出来。温暖的晨曦晒在脸上,他举目望湛蓝的天空,这般美好安宁的早晨,让他几乎忘记了身在冷宫。可是稍一冷静,看清现实,他就明白,所有的美好,都是湘湘带来的,可他却还在让湘湘和母亲,承受辛苦的日子。
渐渐收回目光,他似乎不适应太过明亮的世界,十几年来都在黑夜里行动,可将来的十几年、几十年,他不能再这样活着,他要让湘湘和母亲堂堂正正地过日子,离开这里,去自由自在的地方。天大地大,难道还没有他容身之处。
不经意地,目光掠过昨晚侍卫与太子说话的地方,昨晚在那个角落里,他看到了太子狼狈彷徨的模样,听见他声声喊着“二弟”,齐晦有说不出的反感,他哪有什么兄长,哪有什么兄弟,太子要找他,无非是怕将来做皇帝的路上,多一个绊脚石。
“来吃饭了。”湘湘清亮的声音打破残酷的思绪,齐晦眼中再次绽放光芒,他转身进门,见湘湘正在给母亲洗手,便站在桌边摆下碗筷,只是贤妃身体很虚弱,刚刚醒来一阵劲头后,这会儿精神就不好了,她靠在床头,湘湘端来米粥喂她,贤妃轻声说,“你自己先去吃。”
湘湘笑眯眯道:“刚才熬粥,我尝一口尝一口,吃个半饱。”她转身又问齐晦,“二殿下,要我陪你吃吗?”
齐晦刚喝了一大口粥,赶紧咽下去,想开口说话,没想到却呛着了,只好一面咳嗽一面摇头。
湘湘用勺子喂贤妃,贤妃却听见这动静,掩嘴笑,乐了半天说:“真是难得,也见有人能欺负他了,总是世峰被他欺负,跟不上他说的话。”
齐晦坐在桌边,已经灌下一碗粥,他一会儿要去睡觉,不宜吃得太饱,坐在桌边看湘湘照顾母亲,只觉得这么看一天也不会厌。
而湘湘来了些日子,已经习惯了齐晦的作息,他为了防止夜里有人闯入冷宫,晚上大多就合眼睡一两个时辰,这几天贤妃生病更是寸步不离,所以早晨若没事,贤妃和她清醒时,齐晦就会去休息几个时辰。
他离开时,湘湘已经搀扶贤妃躺下,她什么都细心周到,唯有吃药的事只字不提,昨晚齐晦说贤妃可能会求死,湘湘想逼她吃药只会让她痛苦,不如好好过日子,兴许娘娘高兴了欢喜了,反而愿意陪伴儿子共同活下去。
事实上,贤妃心情果然因此好了许多,一上午半躺着和湘湘说话,听湘湘说从前的事,只可惜她的腿受了伤,不能跳舞给贤妃看,虽然贤妃根本看不见,可湘湘记得自己答应了她的事,一定要做到。
朝日越爬越高,当整个皇宫都充满金灿灿的阳光,时辰便要近正午了,这会儿功夫,孙昭仪正带着针线房的人,来芙蓉居给宋静姝量体裁衣。
静姝被四五个宫女团团围住,这是要给她准备新的舞衣,孙昭仪喝着茶在边上说:“中秋在即,你要在皇上面前献艺才好,事情一码归一码,不能失了皇上的宠爱。今早我去伺候早膳,提起之前端午节上的乐子,皇上说想看你跳舞,对你的舞姿念念不忘。今晚恐怕也会招你侍寝,你要做好准备。”
静姝轻声应着,宫女正在量她的腰,互相啧啧:“静美人的腰肢就跟柳条似的。”
孙昭仪不屑地哼了声,慵懒地移开目光,忽听静姝说:“妾身独舞未必有趣,娘娘可否让留在宫廷乐坊里的舞娘们来,让妾身和她们排一支舞蹈,想必皇上会更高兴。”
“你就不怕皇上看中其他有姿色的舞娘?”孙昭仪觉得不妥。
“那里已经没有人,比妾身更漂亮,妾身的腰,也是众姐妹里最细的,妾身的舞蹈,也是她们之中最好的。”静姝面如死灰,背对着孙昭仪说这些话,宫女们散开,她才缓缓转过身,“娘娘,妾身进了芙蓉居后,很久没跳舞了,需要和姐妹们一同切磋练习,把过去的功夫捡回来。”
孙昭仪哼笑,起身走近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是啊,这宫里的确难找出一个,比你更漂亮的女人,可你也太不要脸了。”她啐了一口,将静姝推开,试问哪个女人,愿意承认自己色不如人。
但这件事,算是定下了,当天午后,还留在宫廷乐坊的舞娘们被召来芙蓉居,静姝与湘湘、芳雨先后离开后,零星又有几个舞娘被老太监当做人情送走,如今只剩下十六个人,加上静姝,不多不少正好可以排站位。
舞娘们以为静美人是念旧才把她们找来,不想静美人极其严苛地编排舞蹈,半句叙旧的话也不说,有姑娘吃了些苦头后,再不敢造次,唯有老老实实照着做。
那之后几天,静姝除了去明德殿伺候老皇帝,没有再往来东宫,反是太子想起来时,听底下人说:“静美人忙着排舞,要在中秋献艺。”
而提起中秋,近在眼前,太子选太子妃的事,也该有个定数了。
入秋,本是丰收时节,也难免有人哀伤花叶凋零的凄凉,只是这种哀伤永远不会在花街柳巷出现,这里的鲜花夜夜绚烂,闭月阁里从不缺笑声。
今夜曦娘不接客,却拿着酒壶满场飞舞,嬉笑怒骂把在座的男人都羞辱遍,那些色眯眯的东西却还流着哈喇子,盼她多骂几句。可曦娘摇摇摆摆上楼去,凭谁甩出多少银子,也不回头再看一眼。
她的屋子里,身穿男子衣衫的庞浅悠正凭窗而立,曦娘进门,靠在门柱上看她,浅悠的心思她懂,可如今齐晦心里有了人,曦娘最懂女人的嫉妒,不知等浅悠发现齐晦身边已经有了人,会是什么光景。
浅悠转身见曦娘回来了,瘪着嘴道:“明天就要出结果了,曦娘,要是我爹把我嫁给太子,我就从你这里跳下去。”
“那我们闭月阁可就惨了?”曦娘翩翩而至,笑道,“我的大小姐,你要寻死,也换个地方可好?”
浅悠哇得一下哭出来,楚楚可怜地泣诉:“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嫁给太子……”
☆、075敢来闭月阁撒野
曦娘拉着浅悠坐下,给她帕子擦眼泪,自己撑了下巴坐在一旁,叹道:“宰相大人向来说一不二,偏偏这件事始终没有定数,既然你不想嫁给太子,求过夫人吗?庞夫人是什么意思。”
浅悠冷笑:“我娘什么都听我爹的,她还巴不得我嫁给太子,说那样的话我们庞家终于能算得上是皇亲国戚,我大哥的女儿有十来岁了,我娘还说将来让她和我一起进宫,姑侄俩有个照应。”
曦娘尴尬地笑:“夫人一向贤惠。”
浅悠轻哼:“可天下有这样当娘、当祖母的吗?”
曦娘总不能挑唆人家母女关系,只有陪着笑陪着哭,哄庞大小姐开心。说起来曦娘不讨厌浅悠,一则闭月阁是宰相府罩着的地盘,为了闭月阁上下几十号人的营生,曦娘乐得哄庞家的人高兴。
再则浅悠本性不坏,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难免有些任性和大小姐脾气,可她眼睛里干净,心眼儿好,并非因为她乐意与曦娘这般妓子结交才夸赞她,真真是这世道上,能有多少人高看一眼妓子,浅悠往这儿跑虽然是想见齐晦,但她对曦娘几人也是以诚相待,曦娘看得出来。
浅悠擦干了眼泪,又说:“曦娘,你可不能出卖我,跑去告诉我爹我在这里。”
曦娘摇头笑:“大小姐,可除了这里,你还能去什么地方,不用我去送信,他们一准儿往这里找。”
话音才落,外头一阵异于寻常的吵闹声,浅悠倏地站起来,紧张地问:“他们这么快就来抓我了?”
但曦娘觉得不是,庞府的人若要来找小姐,不会这么大动静。她推门出去,倚着栏杆朝楼下看,但见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闯进来,粗鲁地推开了一桌上的男人,搂过几个姑娘摸脸蛋,又嫌弃她们是庸脂俗粉给推开,大声嚷嚷着:“你们这里不是有京城第一花魁吗,在哪里,带出来叫爷们看看。”
老鸨子们已经上前去周旋,她们初初以为是别的青楼来找茬,从前没有宰相大人罩着的时候,别家挤兑闭月阁生意好,隔三差五有人来闹场子,闭月阁里养了几个打手也不是吃素的,可这会儿站出来,身量比来者小了一大圈,打起来就是以卵击石。
浅悠跟出来看热闹,不屑地说:“像是外地来的,京城哪儿有不知道闭月阁是什么地方的,敢来这里闹?”
曦娘哼笑,让浅悠进去,她毕竟是千金大小姐,或出了什么事,她们赔不起,浅悠也不想给曦娘添麻烦,听她的话回屋子里呆着去了。
底下还是骂骂咧咧,那几个不知哪儿来的暴发户,甩出一袋子银元宝,仗着有钱,就要花魁下去陪酒。老鸨子们不想闹得难看,砸了场子没意思,有钱谁不赚呐,挑了几个漂亮的来,想要息事宁人,偏偏那几个粗汉眼界不低,拿银元宝当石块往老鸨子脑袋上砸,骂道:“黑心老娘们儿,就拿这种货色来糊弄我们?要银子,爷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