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秀锦确实很难教,脑筋转得慢,但胜在肯学,踏踏实实的没什么歪门邪路的心思,这于宫中是好,也是不好,只不过这一些不必尤姑姑来讲,入宫前容嬷嬷就同秀锦说过的。因此当尤姑姑提及宫里明争暗斗的事时,秀锦回答得很平静。
“尤姑姑的话秀锦知晓,只是秀锦实在是太笨,不懂这些弯弯绕的东西。从小秀锦就活得简简单单,没入宫前真的就像是大姐姐说的那样,什么都不晓得。不过好歹容嬷嬷曾经教导过秀锦一段时间……秀锦就是再笨,也明白宫中人心险恶,善恶难分。但秀锦会努力去做好,不辜负尤姑姑的悉心教导。”
那时候尤姑姑已私下里对她特训二周了。
兰秀锦是个极为简单之人,这二周时间足以让尤姑姑将兰秀锦看得一清二楚。
想当然,以皇上的眼力,岂能瞧不出兰秀锦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么既然皇上能看中兰秀锦,必然是要一个完整的兰秀锦,而非失去初心的兰秀锦。而如今皇上要自己教导她,只是要将这一块宝玉经过精雕玉琢,变得更加体面完美。然而她本身拥有的那些能够吸引到皇上的特质,可万万不能丢了。
因此尤姑姑对秀锦的教育着重于理解,而非着手去行动。
尤姑姑没同秀锦直说这些,而是旁敲侧击地提醒秀锦,要她注意身边的人,尽量不要去相信任何人,那些什么宫里的姐妹啊,都是虚的,只有得到皇上的宠爱,能到皇上的庇护,进而得到赏赐封位,这些,才是真的。
摸得卓,看得见的好东西。
秀锦仍是似懂非懂,可心里已经不像是没入宫时么懵懂无知,她隐约有一份感知,感知到身上有一些细微变化,尽管她不想要去承认,因为她之前的十多年都活得简洁明了,没那么多要她操心费神的事情,如今这一下子接踵而来,一*让秀锦连反应的空隙都没有,稚嫩的秀锦自是无法全部接收。可是,有一点,秀锦是很明白的。
那就是,她——被那恶鬼般的男人选中了。
因此不论尤姑姑在耳边怎么反复地交代她那些需要注意的事宜,都没法让秀锦把内心深处的抵触情绪给剔除。
秀锦知道,这样的自己是不对的。
诶……可是秀锦也没辙啊……
谁让她一想到那恶鬼的笑容就浑身寒颤打个不停呢?
秀锦叹息。
第二件令她十分烦扰不已的事情,自然就是秀女们朝她献殷勤的事了。
秀女之间互相来往实属正常,但像这样明显的拉拢之意,秀锦就有点不能承认了。
例如——
“兰妹妹真是生得美极了,冰肌玉骨,像一块宝玉似的,怪不得皇上会对兰妹妹这般另眼相看。”
秀锦望着眼前雪肤长腿的人,脸羞臊的不行。
明明她的肌肤比自己白得多,打扮的宛若精雕细琢的上好青瓷般,而那时秀锦一身简单素色的碎花裙,脸上什么粉末都未曾涂抹,瞧去顶多算是个清秀佳人,全是担不起这美如宝玉的称号。
类似于此的夸赞美言,秀锦如今也是不会当真了。
腼腆一笑,闭声不语,久而久之,就没人会这么夸她了。
再例如——
“哇,这件首饰好漂亮啊……秀锦好眼光啊,是哪儿买的,我自小到大可都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呢……”
同上而言,秀锦望着眼前花枝招展,玉饰金器,琳琅满目之人,也只有心中喟叹一声。
开口之前,先进行一下自我检查,这番话的真实性,按照秀锦的脑瓜子,信的可能性还是可以有的。但经过连续几日的糖衣炮弹的轰炸,秀锦对于诸如此类的言论,亦是了然于心,甚至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因此秀锦拨弄拨弄发饰,亦东张西望,敷衍地笑呵呵几下,也能忽悠过去。
还例如——
先一通美言夸赞,再进入正题,遂后婉转地表达出想要结盟的含义,最后以一种略带委屈的语调来表明她这样的家室愿意纡尊降贵地来拉拢于她,这该是她的荣幸,她三生修来的福气,她几辈子都得不到等等等……
话落,微微扬起下颚,眸光低垂,带三分傲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在等待她跪地诚服,自愿于她结为同盟。
秀锦:“……”
这样的,秀锦就只好送人了。
各种奇葩花招层出不穷,秀锦应付的疲累不堪,她现今是秀女,身边没人伺候,这些应酬的活计只能自个应对,以她这种连七八岁调皮的女娃都没法从善如流地搞定,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这些个同她年龄相仿,却早已开过眼,见过些大世面的达官贵人的子女?
她多数都草草了事,亦或者装傻,这倒是最适合她的招数了。
但总有一些无力招架的。
也幸好,尤姑姑总会及时出现。
或是说,早有线人盯梢,准备在兰秀女没法应对的时候禀报尤姑姑,也有一些尤姑姑派茹梅来解围。只有遇上那些骄矜的贵小姐的时候,才需要尤姑姑的出马。
时间一久,兰秀锦上头有人的形象已被塑造的十分完善。
秀锦真是欲哭无泪。
光阴如梭,第一波的初选就要到来。
初选前日,礼仪课程训练完毕后,一些人仍是不懈地来寻秀锦套关系,只不过这次的内容总算翻了新,不再着重于对她的夸赞。而这时候的秀锦,于这些时日的淬炼下,早就不是最初入宫时候的秀锦了。
并非说是脾性就此变了,而是秀锦懂了许多。
懂得怎样在这样的交流会中使自己显得更从容冷静。
比如这一进来就伸着腰,眼睛私下乱转打量,遂夸张一笑,说着,“秀锦真是好体力,看大家伙儿都累得不行了,唯秀锦一人,连汗都不流。母亲父亲总是说,入宫后不能同在家中时那般娇贵,不然定要吃苦头的,而今我确是真的明白了。”
秀锦从头一日过敏后,待身子调理过来,恢复她以往的身体状况,秀锦一如既往的体现出她超强的适应力。
她是个肯吃苦的。
脑袋是不灵光,但容嬷嬷和尤姑姑,包括兰家上下的人,和她一起相处过的人都会知晓,兰秀锦不是个传统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养在深闺里的弱气闺秀。她习惯生活自理,烧饭做菜都是一把好手,时常连张妈妈都干不动的体力活,秀锦都会帮着去做。
兰家三姐妹当中,小妹蕊锦最调皮也最娇贵,大姐苏锦最讲究也最优雅,唯独这排中间的秀锦,老实头一个,什么都不出挑,真要说起来,那应是最乖觉听话了。
但这样的乖孩子,入了深宫内院,也得学几手护身之术以此自保。
不然,别说未来要过五关斩六将,连如今这一卡,兴许要踏过去都难。
秀锦当然是明白这其中艰险,对于蜂拥而至涌入她屋内的秀女们,秀锦的眼神异常平静,怂了这许久,再不学着硬气点,那大姐姐,容嬷嬷和尤姑姑……她们对她的良苦用心,不就都白费了吗?
秀锦深深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是酝酿。
再是组织好台词。
然后张嘴。
刚要说,秀锦就看到这一拨人流结束后,有人姗姗来迟。
先是白衣的裙角随着脚步跨出时先显现出来,下一秒,完整的,纤细的身段宛若连绵的山峰,凹凸有致地展现在秀锦的眼前,来人没有立即就跨门而入,而是保持一个姿势,腰身的曲线就那样婉转蜿蜒地定格在一个格外赏心悦目的角度,让人忍不住就对她的身姿赞曰称叹。
眸光从身姿上挪开,落在她的面容上,同样是脂粉未施的脸蛋,一双狭长的长眉在日光的映衬下稍许缓和一些刺人的锋棱,染上一丝的柔光。挺翘的鼻梁下,那紧抿的双唇非常之薄,宛若刀片般牢固贴合,透不出一丝缝隙来。但当她的眼光从屋内冷淡地环绕一圈后落在秀锦瞳孔发空的呆愣脸庞上时,薄唇稍微开启了几毫厘的距离,做出一个笑容的表情。
但笑容极轻,极浅。
笑过后,人就迈脚,跨过门槛,进入人满为患的变得格外窄小的屋内。
当她入内的时候,秀锦蹭地一下就从座位上起身来,磕磕绊绊地说道:“叶、叶……”
“怎么晋国公的大小姐也来了?妹妹记得,不知谁曾说过,最是厌恶拉帮结派诸如此类的行径,说只有无能之人才会团聚到一块去……”还不待秀锦吞吞吐吐地把叶姐姐说出来,就有人先她一步,一脸挑衅的表情对叶妗兰说道。
叶妗兰目光落在那出声的人身上,从秀锦脸上挪开后的眼神冷如冰窖,连声音都像是一道冰凌,透出瑟瑟寒气。
“这与你何干?”
是啊,她是堂堂一等晋国公的嫡长女,生下来就是富贵泼天的人物,她叶妗兰要去哪儿,除了这皇室宗族的人,其他的人……还真没资格来说三道四。
也不知是谁偷笑了一声。
在这四下静谧中格外显然。
那被叶妗兰随便一句话就挡回去的秀女涨红着脸,叶妗兰本就一张嘴冷漠逼人,非刻薄,而是真正上位者不将小虾米放入眼中的蔑视。
这对叶妗兰来说,连花点心思去羞辱这种说法都谈不上,顶多……是打发一个讨人厌的路人甲角色吧。
“都是来看秀锦妹妹的,妗兰姐姐何须这般恶语相向?”跟着那秀女一道来的似是看不过去,帮衬了一句。
叶妗兰毫不留情地冷笑一声。
她瞬时噤声,随后就听到叶妗兰薄唇一张。
“物以类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