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仁泽呢,因今秋丰收,前去各处田庄查看收成收取佃租,也不在家中,三房太太淑娴暂管家事,公婆不在家中,麦穗十分惬意,跟这好性情的三婶娘很快就熟了,常去三婶娘院子里闲坐,没多久就发现,三婶娘长相虽普通,却是极有情趣,刺绣啊养花弄草啊,起了兴致洗手做羹汤,十分美味,烹的茶都比旁人的香,尤其喜爱窜珠帘,各色大小不等的珠子,经她的手变换成各种清雅的图案,往隔门一挂,屋中平添不少意境,麦穗越来越喜欢她,淑娴也喜爱麦穗活泼爽直,隔三差五到她院子里来闲坐,看她院子里冷清,就搬几盆花过来,嘱咐她仔细照管,教麦穗刺绣麦穗耐不下性子,就笑着教她下棋斗牌九,并拿了几盒各色珠子给她,让她窜着玩耍。
麦穗瞧这三婶娘温柔可亲,不由想起那玉面朱唇的三叔父,也是温和的性子,他和这三婶娘可真是一对,为何就从不见他回府?憋不住问淑娴,淑娴笑笑,“夫君他颜若美玉,嫌弃我貌丑,成亲这三年也是委屈他了。”麦穗气道,“他怎么就委屈了?委屈的是三婶娘。”
淑娴瞧着麦穗道,“是以我羡慕麦穗长得好看,若是我能有麦穗这样的容貌,夫君也不会如此冷落。”麦穗嗤道,“面相就那样重要?依我说,心相才重要,若我是三叔父,定将三婶娘捧在手心里。”淑娴喟然长叹,“他这些年总是躲着我,我早就不求什么,只求相安无事,只是如今乔安也不回家,麦穗要上心些,你们刚成亲,日子才开头,若是两相使劲,好日子就在后头。”
麦穗一抿唇,“不瞒三婶娘,自从嫁到这乔府,我好生憋气,巴不得犯了七出,这乔府将我休了,我再回到白水村,自由自在的,多好。”淑娴惊道,“不想你有这样的想法。“麦穗叹口气,“这深宅大院度日如年,跟那笼中雀鸟有何两样,实在无趣。”淑娴拍拍她手,“傻孩子,说得容易,这被人休离后的女子,就没了脸,更连累了娘家名声,再无人待见。”麦穗笃定道,“爹娘和弟弟才不会嫌弃我,再说了,若有人对他们指点,我大不了离开这昌都县,到时候谁还能认识我?就算过得苦些,也好过在这里受窝囊气。”
淑娴好半天没有说话,出一会儿神,笑说乏了,要回屋歇会儿去。麦穗将她送回院子里,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小丫头手中捧一盆花,笑说道,“大奶奶瞧这花可好看吗?”麦穗瞧过去,就见绿叶中新开一对儿嫩白的花,花瓣上浅浅的紫红色条纹,麦穗笑道,“果真好看。”小丫头笑道,“大奶奶掐一朵戴在发髻上多好。”麦穗摇头,“开着多好,戴半日就谢了。”小丫头殷勤笑道,“好多呢,这个是给三太太送过去的,这花叫做水朱砂,三太太最喜欢戴了。”
麦穗瞧小丫头殷切,又想既然三婶娘喜欢,我也簪一朵凑趣逗她一乐,伸手掐下一朵来戴在发间,小丫头笑说好看,端着花盆往三房院子里去了。麦穗哼着歌继续往前,就见另一个小丫头迎面而来,福身笑道,“见过大奶奶,老爷和太太回来了,唤大奶奶回话去呢。”
麦穗心中叫苦,却也得守礼,脚步匆匆来到公婆院子里,进门就听见乔仁泽哈哈笑道,“听说雪兰开花了。”就听有婆子回道,“禀老爷,今年成双了,开了两朵,十分好看。”乔仁泽道,“快,快些端来瞧瞧。”那婆子一犹豫方回道,“大奶奶瞧见了十分喜爱,吩咐小丫头搬过去了。”
麦穗一愣,关我何事?乔仁泽不悦道,“胡闹,她懂什么?那可是千金难求的珍品,精心养育三年才开一朵花,今年开了两朵,喜庆祥瑞,去端回来,她若喜欢,旁的品种给她几盆就是。”说着话从屋中来到廊下,一眼瞧见麦穗发间簪的花,脸色瞬间铁青,怒道,“都不懂惜花,还敢说自己爱花?果真混账。”
乔太太从屋中出来,瞧见麦穗就一声惊叫,抖着手指着她头顶道,“竟如此不知轻重,什么都敢往头上戴,还不给我跪下?”麦穗忙福身道,“麦穗见过父亲母亲,这花是路上碰到一个小丫头,非给我戴上,说是叫做水朱砂,不是什么雪兰。”
乔仁泽气道,“雪兰别名水朱砂,你竟如此愚蠢,真是气死我了。”乔太太又喝一声跪下,麦穗跪下道,“是麦穗无知,可这花,真的是那个小丫头蒙骗我,非让我戴。”申辩着心中琢磨,难不成那小丫头受人指使?就见乔太太身侧一位婆子道,“大奶奶这会儿知道闯了祸了,昨日来要的时候,奴婢说过这花名贵,大奶奶非说不过是一盆花,有什么名贵的……”
麦穗惊怒看着那个婆子,这睁眼说瞎话,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站起身一指那婆子,“好你个王婆子,红口白牙的就敢诬陷,你敢对天起誓吗?若说的是假话,全家人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那婆子到底心虚,想想自己儿女和乖孙,哪里敢拿家人起誓,一时杵着呆愣在那儿,乔太太指指麦穗,“自己做的事,竟然在这威胁旁人,还不给我跪下。”
这时门外走进三个人来,正是乔家那三位姑奶奶,湘银走在前头,过来用力一推麦穗,“错了就是错了,还不承认,让你跪下没听到吗?”麦穗没防备扑跌在地,那湘银吩咐道,“王妈妈,她不老实跪着,就摁着她,让她老实。”
王婆子正因麦穗逼她起誓愤恨不已,招呼另一个婆子过来,膝盖顶在麦穗背上,令她动弹不得,一左一右夹着摁在了麦穗肩头,麦穗那里吃过这种亏,当下啐一口大声嚷道,“敢让我跪,敢摁着我,回头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我扒了你们的皮。”两位婆子更加用力摁着,乔仁泽道,“既犯了错,就老实跪着,若是再胡言乱语,就家法伺候。”
麦穗一听家法,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就当是跪天了,抬头望了望天,正是夕阳西下时候,天边染了金灿灿的花边,笑笑说道,“这落日,可真好看。”两位摁着她的婆子对视一眼,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欣赏落日呢?
残阳渐渐落尽,天色昏暗下来,冷风呼啸刮过身旁树梢,枯黄的树叶不时落在麦穗头上身上,麦穗双膝已经麻木,两个婆子摁着她肩膀虎视眈眈,麦穗听着屋中传来的说笑声,看着暖和的灯光亮起,牙都快咬碎了。
☆、第8章 人言可畏
廊下铜灯燃起,有人走了进来,来到麦穗面前,对身后的婆子道,“扶大奶奶起来。”王婆子却不松手,只指指屋中,“三太太,奴婢不敢……”麦穗抬起头,瞧见淑娴鼻头一酸,唤声三婶娘,淑娴握一下她手,“瞧瞧给冻得……”对王婆子厉声道,“怎么,好说话的,就不是主子了?下人也敢置喙?”
王婆子见这温吞吞的三太太带了厉色,手一颤松开来,“三太太,非是奴婢……”淑娴冷声道,“少废话,王婆子,你是太太院子里伺候的,此事少不了你的干系,若是让我查出些什么,你知道该是怎样下场。”跟着淑娴的婆子和一个大丫头扶起麦穗,淑娴摸摸麦穗的脸,“先回屋歇着去,此处有我。”又嘱咐那两个扶着麦穗的人,“你们两个好生伺候大奶奶,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离开半步。”
王婆子已疾步跑回屋中,请主子们示下,麦穗刚出了院门,湘银先冲了出来,“这些日子我娘不在家,难不成三婶娘以为真掌家了吗?”淑娴喝一声放肆,湘银就愣了愣,淑娴冷然道,“湘银,轮不到你跟我放刁,我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湘银一声冷笑,“三婶娘这样厉害,怎么不在三叔父面前使出来……”就听屋中一声怒喝,乔仁泽走了出来,“湘银,还不跟你三婶娘赔不是。”
乔湘银刚要申辩,乔太太出来一掌掴在脸上,“目无长辈的东西,还不滚回家去。”淑娴瞧一眼跟着乔太太出来的湘金和湘灵,笑笑说道,“今日三位姑奶奶都来了,倒象是相约好了,齐齐来看热闹。”湘金湘灵脸色一变,淑娴笑道,“二哥二嫂,这几日我总跟侄儿媳妇在一处,她对花啊草啊并无兴趣,想来是这些奴才欺负她新进家门,给她设局陷害。”
乔太太笑笑,“再怎么,她也是主子,谁又敢给她设局呢?”淑娴瞧一眼乔仁泽手中那盆兰花,只剩孤零零一朵,又瞧一眼站在石阶下的王婆子,“府里的小丫头悉数招来,让侄儿媳妇辨认那个是撺掇着她掐花的小丫头,还有这王婆子,仔细拷问,不信她不招。”王婆子一个激灵,看向乔湘金,乔湘金忙捅一捅乔太太,轻唤一声娘,乔太太白她一眼,笑道,“淑娴,时候不早了,此事明日再说。”又看向乔仁泽,“老爷也消消气。”
淑娴笑道,“二嫂不在府中这些日子,让我代管家事,这雪兰之事,乃是我代管时出的,我必要弄个清楚明白,让这府中的小人无容身之处。”就听那湘灵道,“三婶娘,这天气有些冷了,我们回屋说吧。”乔太太忙牵了她的手,嗔怪道,“你是有了身子的人,怎么也跟来出来,淑娴啊,我们进屋里说。”
淑娴笑笑,“我就不进去了,这王婆子,我带走吧。”乔仁泽哈哈一笑,“倒是我糊涂了,再名贵不过是一朵花,委屈了儿媳妇,明日跟她陪个不是。”身旁乔太太皱了眉头接着说道,“老爷既发话了,这王婆子不知轻重,就打发了。”王婆子两腿一软跪了下去,直呼大姑奶奶,乔太太立了双眉,“想活命的,这就去账房拿了银子走,瞧在你多年服侍我的份上,多给你些,还不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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