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坊市大门刚开不久,就有一辆两轮寻常乌蓬马车停在纪王府门前,迎接侍婢将乌蓬马车上的女医官请下来后,径直送到二进院子温荣面前。
温荣初见丹阳公主安排的女医官时颇为惊讶。女医官比之温荣想象的要年轻许多,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难得的是姿态和神情已十分的沉稳和冷静。
女医官略微屈膝同温荣见礼。
温荣知晓这名女医官有自负的资本,摆摆手温和地笑道,“卢医官无需多礼,今日还要委屈和辛苦卢医官了。”
卢医官与丹阳的私交颇好,照丹阳回信里所言,卢医官是极不简单的,在其总角之年,就已能背出整部《月王药诊》,更熟读多达数百竹简的《藏本草集》。卢医官在看诊脉理的经验上,因年少暂时还及不上宫里年长的医官,可她对药理的精通,却已是宫里数一数二的了。温荣听闻卢医官的本事后是暗暗咋舌,对丹阳的安排自无异议。
卢医官不阿权贵,在宫中行事极为低调,鲜少为贵人瞧病,平常只默默地在尚药局熬炼分治不同病症的各色药丸,此次接到丹阳公主信件,本是不愿意答应,可知晓求帮助的是五王妃时,竟破格应下。
卢医官这等人愿为五王妃办事,肯应承五王妃的面子。并非是因为温荣容颜绝色在宫中名声颇响,而是卢医官好奇温荣骄人的才华和淡泊的品性。丹阳公主很早就在卢医官面前,夸赞五王妃远胜棋侍诏的棋技。可惜五王妃平日的行事亦低调,又与宫中公主不同,根本不喜欢玩乐,故她从未有幸亲眼见到。今日得见,五王妃的风姿和性情果然未令她失望。
卢医官笑道,“五王妃客气了,小官照丹阳公主吩咐,替五王妃办事,若王妃有用的着小官的地方,尽管吩咐,小官将尽力而为。”
温荣朝卢医官感激地笑了笑,自案几上取过那篓草药,递了一片枝叶至卢医官跟前,“卢医官可知此为何物。”
卢医官不过是瞧了一眼,便说道,“此物乃碣麻籽的茎叶,性温有慢毒,偶尔食之可活血通脉,若长久服用将导致血脉紊乱进而伤及性命。”卢医官顿了顿平静地说道,“皇宫内院的藏书阁里有几部载录宫廷秘闻的典籍,其中有一部涉及药理,故小官求而阅之。典籍内就有记载,前朝后宫曾有妃子用碣麻籽茎叶做暗药,下在已怀龙子妃嫔平日服用的汤药中,如此导致那妃嫔怀胎至五月时不幸小产,更得了失心疯,最后被打入冷宫。”
不想卢医官竟然能看到皇宫藏书阁里的典籍,卢医官的来历怕是不寻常的。温荣叹了口气,“不知者还道那妃嫔是因失去龙子,过于悲痛导致的失心疯,殊不知多是因为害人的暗药。”
前世里温荣亦有滑胎小产的经历,那时*上是绞心挖肠的疼痛,而意识里又有失去孩子的极大痛楚,那痛不欲生的感受,是她迄今为止都能清清楚楚记得的。
卢医官颌首道,“王妃所言极是,妃嫔确实是因为药物和失去胎儿,双重打击才导致的失心疯。对了,不知王妃手上为何会有此草药。”
温荣大致将草药的来历与接下来的打算告诉了卢医官,又问道,“我闻着这茎叶的气味是极淡的,倘若与其它草药同熬,卢医官是否还能闻出进而分辨出有此物呢。”
卢医官嘴角微微上扬,自信满满地说道,“可以,漫说是熬煮的汤药,便是寻常的药丸,小官一闻亦断出都有何草药,二尝能知各药材的用量。若王妃仍有疑虑,可设法取来药渣求证。”
温荣眼睛一亮,卢医官是有十足的把握了,不愧是丹阳公主极力推荐的高人。温荣满意地说道,“我信得过卢医官。”说罢温荣吩咐绿佩拿来一身,纪王府一等侍婢所着的靛青色窄袖襦裙。
温荣接过叠放襦裙的红木托盘,不好意思地说道,“由于我还无法确定,那临江王府的下人是否真胆敢在三王妃的饭食或汤药里掺碣麻籽枝叶。故还不能暴露了卢医官的身份,相信卢医官会明白其中的缘故。所以得暂时委屈了卢医官,先着这身纪王府婢子的裙服,还请卢医官莫怪我唐突。”
卢医官笑起来,“五王妃果然如丹阳公主所言,无半点架子更不会以势压人。不过是更衣的小事罢了,五王妃何须这般客气。宫里贵人们皆是自扫门前雪,根本不愿管他人瓦上霜,五王妃为他人如此上心,实是难得。”
“我与三王妃、丹阳公主交情匪浅,任谁出事,另两人都不能放任不管的。”温荣感激地笑了笑,亲手将襦裙递于卢医官。
卢医官至侧房更换了襦裙,碧荷又替卢医官绾了两个圆髻,这才一同前往临江王府。
马车在临江王府门前停下。温荣进了临江王府后,抬眼看向通往二进院子的月洞门,那一处是没有熟悉身影了,原先琳娘总是会在月洞门附近的石亭等她了。
琳娘的贴身侍婢春竹在石亭后等候,见到温荣恭敬地说道,“三王妃身子抱恙,几日来皆是卧床歇息。三王妃还说了,她不能亲自过来接五王妃,还请五王妃见谅。”
温荣不以为意地笑道,“三王妃如今有身孕,自是该多休息,倘若真顶着这般大的日头出来等候,我是不敢再来了。”
春竹听言抬起头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只紧张地揪着手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幸离双生危
温荣一眼便瞧出了春竹的不妥。此时她们正站在石亭后方的青石甬道上,蜿蜒的曲径和葱翠的青竹恰好遮蔽了外人的视线,温荣放低了声音,和善地问道,“春竹可是有何难言之隐,她们三人是我的贴身侍婢,绿佩与碧荷亦是春竹再熟悉不过的了。”
春竹还未张口,眼泪就先落了下来,绿佩连忙上前,递了方帕子于春竹,又轻声安慰了几句。春竹感激地看了绿佩一眼,这才哭诉道,“奴婢求五王妃救救我家主子。”
温荣心一沉,“春竹先不要着急,告诉我琳娘出什么事了。”
春竹哽咽道,“自从主子怀了身孕后,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起初还好的,只是情绪反复了些,可这几日却愈发的不济了。甚至开始有下人在背后胡乱说话,说甚主子不是怀孕而是中了魔怔,否则也不至于呆呆愣愣的。现在是迫于王侧妃的管束,那些流言还不曾传将出去。”
温荣蹙眉不解地问道,“难道宫里与谢府都不曾来看过三王妃吗,怎未发现了不妥。”
春竹抽噎了两声,“宫里时不时有遣医官下来,可看诊后皆言无事。三天前谢府的大夫人也过来了,而且三皇子还特意陪主子一道接待了大夫人,可偏偏那日主子精神出奇的好,大夫人只瞧出主子消瘦了,并未见其他不妥,还劝主子在府里莫要使小性子。”
春竹期期地看着温荣。忐忑道,“奴婢听下人说,主子与五王妃交恶了。丹阳公主又在酷暑得了恶寒,所以不会有人再过来陪三王妃,甚至还有声音说这些孽皆是三王妃自己造的。”春竹擦了擦眼泪,“可奴婢知晓三王妃是好人,奴婢自小就跟着主子,若没有主子,奴婢早被人活活打死了。还请五王妃不计前嫌,千万别丢下主子不管。”
说罢春竹就要跪下。温荣打了个眼色,碧荷忙搀扶起春竹。
温荣认真地说道,“春竹不必担心,我不会丢下琳娘不管的。你先带了我去厢房,看看琳娘究竟怎样了。”
温荣心里暗暗自责,是她太过大意,因为琳娘不冷不热的态度,她确实疏远了些,可却未意识到那些人正好趁这时候下手。她、丹阳皆无法时常探望琳娘,王贵妃亦是琅琊王氏的族人,而李奕……思及李奕,温荣周身如置冰窖般寒冷。他是一如既往的薄情寡义。
春竹蹲身谢过温荣,用帕子将面颊上的泪水擦拭干净后,垂首领着温荣等人。径直前往琳娘的厢房。
走至内院长廊,外廊婢子先向屋里通报了一声,春竹这才带着温荣进厢房。温荣吩咐绿佩与碧荷在长廊处守着,莫要让下人随便进来,又令卢医官一人随她进内室。琳娘的贴身侍婢春竹约莫是觉得卢医官眼生,诧异地瞥了卢医官一眼。卢医官倒是处变不惊。朝春竹友善地笑了笑。
还未走进内室,温荣就听到两声纤弱的咳嗽声。心里猛地一沉。温荣虽未学过甚医理,却因其祖母长年咳嗽,故也明白一二,琳娘的咳嗽声与她祖母大不相同,祖母咳嗽声沉闷,医官道祖母是血热气重症难消导致的,需清养,而琳娘的咳嗽声却很飘忽,约莫是中气空亏的缘故。
琳娘身子虚弱至此,就算瞒过谢府,怎可能瞒过宫里替琳娘看诊的医官?
春竹打帘子唤道,“五王妃过来了。”
“荣娘。”琳娘听见声音,就要撑着床榻起身。
温荣赶忙上前扶起琳娘,取了圆枕让琳娘靠着。谢琳娘怔怔地瞧着温荣,目光呆滞茫然,往日的清澈和明亮的双眸早已消失不见了。温荣心里一阵痛,在琳娘的床榻旁坐下,焦急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琳娘忽然紧紧握住温荣的手腕,长长的指甲在温荣手腕上掐出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印。春竹看了大惊,就要上前将二人分开,温荣却忍着疼痛朝春竹摆了摆手,未被禁锢的另一只手轻覆在琳娘冰凉的手背上,“琳娘,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