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君笑道:“我自然省的厉害,这几日务必让人处处盯紧了。”
“前次太后借着端阳晚宴的疏漏,降罪贵妃,收回了协理六宫之权。这前前后后,贵太妃都看在眼里。若她要借着这件事鸡蛋里挑骨头,你一个人也不是三头六臂,总有应付不来的时候。若有什么,你别一个人硬撑着,可得告诉我才是!”云千雪面上带着几分担忧。
姜子君浑然不在意的笑呵呵道:“你如今月份渐大,怕是连个整觉都睡不上,别操这样的心!”
云千雪抿唇笑了笑,提醒姜子君道:“贵太妃既是瞧上了协理六宫之权,想来也不是为她自己,必定是为了敦肃夫人。你想想法子,总归别让敦肃夫人独自领好儿。若有什么不虞,先把她拖下水绝了贵太妃的算计才好!”
姜子君嗤的笑了出来,忍不住连声的叹云千雪精怪。
随后的几日里,从筵席的名录、膳单到节目,姜子君是无不尽心安排,力求每一处都细致周到。如此,自然照比平常忙碌许多。
且说自陆淮月被舒妃寻了机会责骂之后,日子过的担惊受怕,谨小慎微。她原本就是胆小的人,把怀恩那话翻来覆去想了好几日,才终于提起精神去合欢殿。
陆淮月从不曾主动来合欢殿向云千雪请安,如今骤然来访,自然让云千雪是无比纳罕。索性,云千雪这会儿无甚要紧的事儿,才勉强让人请了陆淮月进门。
陆淮月平日里只在太后宫中晨昏定省,或是阖宫家宴的时候能瞧见云千雪。如今踏足长乐宫,委实是头一遭。她刚迈进合欢殿,诺大的宫室,一股凉凉的果香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四面瞧了瞧,殿门口到正殿四个通天的丹柱边儿上摆着画有花鸟山水的白瓷大缸,里面存了还未化干的冰水,湃着新鲜的水果,满殿的香气便是自此而来。
薄薄的绣花鞋底踏在白玉地面上,软软凉凉的熨帖着脚底,越发让陆淮月放轻了脚步,不敢用力踏下去。她随着宫人往挨着内殿的碧纱橱去,绕过长长的双面绣牡丹绣屏。她匆匆的瞥了一眼,忍不住驻足去看那精致的绣屏。瞧着那巧夺天工的朵朵牡丹,便是连上面的蝴蝶也好不惊喜。陆淮月不由心里暗暗感叹,这合欢殿里的东西无一处不珍贵,无一处不精心。奢而不俗,贵而不显。全然不似宜芙殿那般奢靡张扬,媚俗不堪。
云千雪正此刻扶着绿竹的手从内殿出来,脚步徐徐。
静谧的合欢殿内响起环佩叮当,衣袖摩挲的细微声响。陆淮月局促的回头,瞧见云千雪带着客气而疏淡的笑意打量着自己。她大腹便便,珠圆玉润。都道孕中妇人最是丑陋,偏生云千雪不扫蛾眉,未施粉黛的模样,仍旧是美丽的。陆淮月想着,清水芙蓉,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此吧。这样觉着,心里便无端的有些羡慕、嫉妒起来。
“元妃娘娘万福金安。”陆淮月恭顺的垂眉福身。
云千雪一笑,声音软软的清亮好听,“起来吧。”
陆淮月眼观鼻,鼻观心,敛衽规规矩矩的起身,心里仍旧泛着合计,没敢立时开口。
云千雪心知她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才会这样突然的来了合欢殿。睨了绿竹一眼,也不多言,兀自回身往碧纱橱里进。陆淮月也垂首规矩的跟在云千雪的身后进了隔间儿。
“坐吧。”云千雪低缓的开口,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绣墩。
“谢元妃娘娘。”陆淮月不自在的喏喏应着,收敛裙裾慢慢的欠身坐下。
云千雪低垂眼帘,并不去看陆淮月,也不同她搭言。碧纱橱内一时十分的安静尴尬。
不多时,宫人奉了茶点进门,陆淮月心不在焉,接了茶杯后顺手要放在绣墩旁边的方几上。可心里装着事儿,瞧也未瞧,刚放下一半就松了手。那茶盏一歪,哐当摔在了地上。淡淡嫣红的茶汤立时漫上陆淮月鹅黄的裙摆,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红。这一下惊得陆淮月立时跪地,心里怕的了不得,忙道:“娘娘恕罪。”
云千雪自然被她这一下唬的莫名,挑高了眉道:“不过是失手打了一个茶盏而已,你有什么罪呢!”
陆淮月吓得直冒冷汗,手上也有些微微发抖。可听着云千雪温然无波的话语,又不觉着元妃是宫中素日传闻那般,是佛口蛇心的恶人。她不大敢看云千雪的眼睛,一味压着头,小声道:“嫔妾冲撞娘娘了。”
云千雪淡然笑了笑,眼波似是一潭碧水,深沉而清幽,“陆贵人仿佛很怕本宫似的。”
陆淮月心里打鼓,连连摇头否道:“不是,嫔妾,嫔妾心里敬重娘娘您,生怕自己浅薄蠢笨,冲撞了娘娘。”
云千雪一向不喜欢这样虚伪的恭维话,也不言语,只睇了绿竹一眼。绿竹忙上前将陆淮月稳稳的搀扶起来,笑意深深的提醒陆淮月道:“小主既是敬重娘娘,有什么话也不必藏着掖着,与娘娘直说便是了!”
陆淮月有些犹豫不决,垂头小声道:“嫔妾,嫔妾有一事要求娘娘您。”她说着,作势又要跪下去。
绿竹忙拦住她,眯目笑道:“咱们娘娘可与舒妃不一样,小主实在不必诚惶诚恐,跪来跪去的。”
陆淮月抬眸用余光扫了一眼云千雪的神情,硬着头皮道:“嫔妾想要迁宫。”
“陆贵人,是谁让你来与我说这些话的?”
☆、第59章 风往何处
陆淮月入宫后,云千雪虽不甚留意她。却也知道陆淮月从来都是个胆小怕事儿的人。往日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舒妃当真把她逼急了,她也未必能做出与裴贵人一样的事儿来。
如今陆淮月主动来合欢殿见她,神色间带着说不出的深深忧虑。若是真心实意,下定了决心来求她,又何必这般躲躲闪闪。她举止怪异,实在是像背后有人指点了她。
陆淮月心里一颤,立时心虚的垂头,看也不敢看云千雪,小声怯怯的说道:“没人……没人让嫔妾来寻娘娘。是嫔妾看见娘娘帮着裴贵人言语了一句,所以私心想着,娘娘或许也能帮一帮嫔妾。”陆淮月思来想去,打定了主意,决不能将怀恩说出来。到底怀恩说的是好话,宫里的妃子身子里面不知道装了多少颗心。她若是将怀恩说出来,元妃必定要往敦肃夫人那里去想,只怕又是一场麻烦。陆淮月心里这样想,越发咬定了,“娘娘也知道,舒妃这样的脾气,谁愿意蹚这个浑水。”
云千雪探究的凝着陆淮月,奈何她低低的压着头,云千雪只能瞧见陆淮月饱满的额头,和微微垂下来的几缕碎发,剩下的再瞧不分明。云千雪心里自然也在盘算,裴似棠是被敦肃夫人指使,刻意来亲近自己,向自己示好的。那么陆淮月又会不会是敦肃夫人为防着裴似棠有什么不妥,安插过来未雨绸缪的棋子呢?
又是一阵静默,熏风从碧纱橱对着的窗子吹进来,似乎随着那风刮进来的花瓣儿落地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陆淮月心中惶然不安,思了一思,勉强抬头怯懦的看向云千雪。面庞上透露着掩不住的惊怕,“嫔妾实在是受不住舒妃了……”陆淮月说着,感怀自身,眼圈儿很快红了起来。
云千雪微抬眼皮,到底琢磨起来该不该帮这陆淮月一把。可想起舒妃难缠,眼下又是胎气打动,平日里一星半点儿的小事就了不得。贵太妃的生辰将至,还不晓得贵太妃和敦肃夫人会生出什么样的事端。她细细思量了一番,才道:“本宫不能帮你。”
陆淮月一怔,对于云千雪这番话实在未出她所料,并未让她有太多的失望与心灰意冷,反倒是心里倏地安了下来,默然垂着头,“嫔妾……”她僵硬的开口,却又无话可说。
云千雪微微抿唇,泠泠道:“我之所以帮裴贵人,是因为裴贵人当时在永福宫,没有主位,自然无所顾忌。可你若是要迁宫,难免要经过舒妃。舒妃如今正是关键时期,我也怀着孩子。由己及人,倒是愿意体谅她,不想让她心烦。何况,你若是想让本宫帮你言语一句,总要禀给太后与德妃。毕竟本宫不是协理六宫的妃子,你的去留,并非本宫一句话就能决定的。本宫这样说,你可懂?”
云千雪说的头头是道,自是让陆淮月心里咯噔一声,惴惴不安起来。她有些害怕,怕贵妃也会因着这个缘由而推拒,不肯帮她。陆淮月无力的向着云千雪拜了拜,轻缓的开口,“娘娘说的是。”
这番话说完,陆淮月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云千雪客气的留她坐下饮茶说说话,陆淮月不敢推拒,随意陪着云千雪说了些那绣屏如何精巧,双面绣如何技艺纯熟的话后,便也起身告辞。
从长乐宫的仪门出来,陆淮月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心里竟是没来由的轻松。可这轻松过后,便又是眉峰紧蹙,满面阴云了。
兰香瞧着陆淮月这一喜一愁的神情交替,疑惑道:“元妃推拒了小主,奴婢瞧着小主似乎格外轻快。好不容易舒了眉头,这会儿怎的又愁云满面?”
陆淮月也没立时回她的话,直到走出长乐宫的宫巷,四下无人,陆淮月才垂头,语不传六耳,“元妃推拒了我也是好事儿。你想想,若是元妃应了,我得欠她多大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