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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欲 (绿柳新妆)



孔则清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痛心疾首说道:“侯爷,此言差矣,皇后娘娘入主东宫,贵为一国之母,众妃之主,与你便是君臣,只论臣纲,岂能还视之为寻常父女亲情!”

他是三朝元老,侍奉过三代的帝后,哪一个不是端良淑均,凤仪万方?何曾见过这样纵意任性,不顾礼仪的皇后?

非国之福,非国之福!

燕脂扑哧一笑,眼底琉璃一般清澈无垢,慢悠悠开口,“阁老可是在教训本宫?皇上早已说过,今晚只叙人伦,阁老连圣意都不遵,还配公然论臣纲吗?”

她这般笑语晏晏,神色之间还带着孩子般的稚气,言语却森然无比,未留丝毫情面。

孔则清惊怒交加,跌跌撞撞跪到皇甫觉桌前,嘶声道:“皇上,老臣…….”

皇甫觉一直便含笑睨着燕脂,这时方才开口,慢吞吞说道:“阁老醉了,下去休息吧。”

孔则清瞪圆双眼,痛心疾首。他滴酒未沾,何曾酒醉?孤勇上来,便想直谏。只是他也只得叫了一声“皇上”便被海桂带人连扶带拖拽了下去。

皇甫觉黑眸似笑非笑,视线从众人脸上缓缓而过,懒懒开口,“秋露寒重,不妨多喝几杯。”

他语调徐缓,众人心底却是一阵发寒,连忙举杯。清流心里唏嘘,孔阁老少有才名,一路官运亨通,如今怕也到头了。

龙有逆鳞,触之不得。

昔日龙图阁大学士林逾兼同中书门下十二人联名上奏,皇后不修妇德,无执掌后宫的能力,恳请废后。

皇上只说了一句:朕的家事,干卿何事?

半月之内,这十二人陆陆续续犯事,皆消失在朝中。燕家固然势大,但若没有皇上首肯,也不能一手遮天。

没料到,燕家这趟水将三朝元老都淹了去。

很多人在看她,大部分都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只有正中的视线最肆无忌惮。燕脂只是专注于面前的肉串,偶尔与燕晏紫笑语几句。

宫女们奉上烤得金黄的鹿腿 ,锦蓝的身形翩挞而过。燕晏紫俯身与她切肉,便听到她极轻的说了一句,“爹爹,十月十三,我要去五陀山。”

银镂花的小刀很轻易便将肉切成均匀的小块,燕晏紫深深望她一眼,温声说道:“吃吧。”

鲜美的鹿肉嚼在嘴里却是味同嚼蜡,蹙着眉头慢慢咽下。不经意一抬头,便对上皇甫觉微挑的凤眼,满是兴味,勾勾手,竟是要让她过去。

她皱皱眉,舍不下身边难得的安逸,便想置之不理,皇甫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皇后,朕也想试一下,你的手艺。”

她的位置离皇甫觉不过数步,却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她不需回头,便知道里面必定是赤/裸裸的嫉妒愤恨。

面前的男人,目光明亮,笑意盈盈,却一步一步把她推上风口浪尖。

34赐浴

早有人置了一把玫瑰花椅放在御座旁,燕脂只行到御座前,将乌金托盘放到皇甫觉面前。

皇甫觉望着焦中带黑的肉串,嘴里啧啧有声,手却从黑漆木几下伸出来,抓住了她一角裙裾。

转身不得,燕脂恨恨瞪他,皇甫觉视若未睹,拿着一根铁钎,上下打量,似在犹豫该不该入口。

僵持的时间太长,只觉得众人的哗笑都平息了些。

燕脂忽的展颜一笑,皎皎如初月破云,双手撑在桌上,口中说道:“皇上,你不尝尝吗”左脚微悬,狠狠向上踢去。

皇甫觉眼中异色一闪而过,唇角微微勾起,看在燕脂眼底只觉有说不出的诡异,心头一乱,危险!

一脚落空。

纤细的脚踝被人紧紧地箍住。

有玫瑰般的红浮上脸颊,明珠般的眸子又羞又怒,直直望着他。

放手!

不——放!他盯着她的嘴唇,笑着无声说道。

低下的笑语声突然大起来,甚至清晰地听到某个武官爽朗的笑声。

有一滴汗慢慢从她挺秀的鼻尖上渗出来。如果眼光可以杀人,他身上早已多了千百个透明窟窿。

笑意轻轻浸到眼底,他稍一松手,小巧的莲足如游鱼挣脱而去。

心还不及放下,他的脸忽然凑近,神色认真,“嘘,别动。”大拇指从她眼角轻轻擦过,抹去一点黑迹。

“小脏猫。”他喃喃低语。

离得这般近,酒气微醺,她清楚的望进他眼底深处,那里有她的身影。

墨玉一般的眸色,蕴着柔柔的水波,似乎有极小极小的漩涡,深深的,想要将人溺毙。

“咣当”,琉璃碎了一地,贵妃温文自矜的声音,“无妨,一时手滑。”

燕脂心中一凛,马上便后退几步。

皇甫觉看着她眼中的柔软刹那泯灭,毫不留恋的回了座位,唇边的笑意慢慢散去。微微侧过头,便对上王嫣热烈苦楚的目光,他漫不经意的一笑,“嫣儿,怎么这样不小心!”

身边有灵巧的宫女奉上红如玛瑙的葡萄酒,他笑着执起酒杯,对王守仁示意。再也没有一眼望过她。

燕脂没能等到宴席结束。

燕晏紫几乎酒到杯干,却一直都留意着她。听到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便与皇甫觉告罪,执意让她回去休息。

这夜里,果然有些咽梗鼻塞。

燕脂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皇甫觉连遣三名御医都未能下药。等第四名捂着头来找皇甫觉的时候,皇帝幽幽叹了口气,说了一句,随她去吧。

万物俱籁的时候,天朝第八代君主又偷偷摸摸干起了入室采花的勾当。

燕脂怒目望着随意脱鞋上她榻的男人,咬牙说道:“皇甫觉,你在做什么?”

皇甫觉将她的被角掖严,手顺势搭上她的额头,“来看看你,我的傻丫头大发脾气,骂跑了四位御医,我总得来看看。嗯,为什么生气?”

暗夜里,他低沉的声音如流水一般,有着安宁的韵律,温情脉脉。

为什么这样生气?

御医全都战战兢兢,说她体虚怯弱,只宜静养。只不过是吹了风而已,他们便长吁短叹,焦虑不堪。

她自然要生气。

就这样沉默着,嘴唇倔强的抿起,他却可以轻易勘破她伪装的坚强,缓缓说道:“御医呢,凡事都要想好退路,一分病自然要当五分来说,不必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轻轻掐一把她的脸颊,“我总会把你养的胖胖的,好好陪我五十年,各国的风光都去看一看。”

燕脂的眼里慢慢浮出讥诮。五十年,何异于炼狱!

“我困了,你自便。”将头埋进锦被,合了眼睛。

浑浑噩噩的黑暗,意识却更加清晰。

头顶上传来温热的触感,移开之后,便听到他笑着叹息,“怎么办?还是个爱缩头的小乌龟。”

良久,满室寂然。

车里有一股悠悠长长的香气。

淡紫的晚香玉被封在有细长瓶颈的水晶瓶里,□着瓶口,香气弥散。

这是今早在她枕边发现的,她一睁眼,便望进重重花蕊,滚动着细小的晶莹的夜露。

她明明把它扔到了窗外,不知是谁捡了回来,这样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

这一天,路程赶得极紧,午饭都在车上草草用过。燕脂精神恹恹,只在车上昏昏沉沉。偶然睁眼,便见淡紫的斜长花瓣在水晶的折射中反射出迷离的光泽。

矜贵之中有种魔性的美,像是他会喜欢的东西。

傍晚时分,她们出了临津关。

风顿时粗犷起来,沙石扑哧哧扬到车蓬上,总会有一段路特别的颠簸,移月和玲珑什么也干不了了,两人索性闲话家常。怕她睡得多了,晚上难捱,总会有一两句扯上她。

移月本是南方人,入了宫就未出过盛京,几乎是屏息听着车外的风声,“小姐,这风太可怕了,好像还有小孩的啼哭声。”

燕脂闭着眼睛,声音倦倦,“这算什么,北地真正的狂风可吹走成群的牛羊,连绵的帐篷。”

移月瞪圆了眼睛,“真的?咱们不会遇上吧?”

玲珑眉开眼笑,把她揽过来,“不怕不怕,姐姐保护你。”移月轻啐一口,笑骂,“你是谁姐姐?”两人笑闹成一片。

玲珑被移月胳肢的浑身发软,喘着气连连叫“好姐姐”。移月这才放了她,自己悄声问燕脂,“小姐,真的会刮那么大的风?”

燕脂唇角弯弯,笑着点点头。移月闭着眼直念阿弥陀佛。

能吹走人畜的风自然是有的,只是,却在天山以北,荒凉的戈壁滩。那里也有最最淳朴好客的沃尔汗人,火辣辣的烧刀子酒。

在这样封闭的车厢,依旧可以清晰的听到风的呜咽,这样恶劣的天气,并不适合出行,停止前进的军号却一直没有响起。燕脂心中疑惑,不禁睁开眼睛,“移月,去问一下,准备在哪里宿营。”

移月点点头,到车厢前头去问车夫。风声太大,只听到外面的人嘶吼着回答。移月回过身来,皱着眉头,“娘娘,他们也不知道。说是已经请示过了,但上面一直没有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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