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绍均没有一点惊讶,只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样急切地要斩了我,恐怕这并不是陛下下的旨意。”
蔺既明道:“曹德彰拟定了广西叛乱诸人的判决决议,上奏给陛下过目,陛下准了他的折子。”
茅绍均道:“我的名字在那封奏折里吗?”
蔺既明道:“是。”
茅绍均点头道:“陛下曾经亲自下旨赦免我降敌的罪过,内阁用这个小把戏将我送上刑场,倘若来日在恰当的时机被揭起来,必是一桩灾祸。”
蔺既明道:“是,这就是太子的打算,只是要牺牲你……很对不住。”
茅绍均爽朗地笑了起来:“若无太子与文誉公主在陛下面前为我美言,恐怕我早在广西时便已经以投敌叛将的罪名被杀无赦了,怎么会有如今踏进长安的机会。”
蔺既明深深吸了口气,犹豫了一下,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茅绍均没有让他说出来,反而道:“还请蔺大人尽力保全我的妻女老母。”
蔺既明顿了一下:“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茅绍均又重复了一遍:“还请蔺大人尽力保全我的妻女老母。”
蔺既明在他的眼神里败下阵来,下意识地摁住心口:“好。”
茅绍均放下心,又微笑起来,艰难地用双臂撑起身子,挪到牢门前,伸出手来,将一方洁白柔软绢帕递给蔺既明:“请大人将这方锦帕交还给九公主。”
蔺既明无言地将那方锦帕收好,妥帖放在胸口前,又问:“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茅绍均想了想,道:“我家有一女,来广西时曾经答应她,会为她从长安带脂粉钗环回去,还请大人差人替我跑一趟,免得我这个做父亲的,在女儿面前食言。”
蔺既明慢慢点了一下头:“我会采买最好的脂粉钗环,亲自送去广西。”
茅绍均浅浅地笑了一下:“有劳大人。”
蔺既明从诏狱中出来的时候,脸上表情很平静,仿佛只是去见了一位一面之交而已,但他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却是走到为首的捕头面前,从袖中取出了一锭银元宝,放在他掌心:“有劳你,给他置办一桌上好的断头饭。”
那捕头假模假样地推辞了一下就收了起来,还奉承蔺既明道:“大人真是宅心仁厚。”
蔺既明点了一下头:“这件事,就不必让你们的尚书大人知道了。”
他将事情一桩桩都安排好了,才过来跟陈科告别,离开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他道:“你方不方便找个人,出面处理他的后事?”
陈科看着他的表情,皱着眉想了想,道:“此事恪勤伯可以出面。”
周维岳与茅绍均有同生共死之谊,由他出面,的确是再合适不过。蔺既明赞同地“嗯”了一声:“那我去找恪勤伯说一说,告辞了。”
陈科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叫了一声:“蔺大人。”
蔺既明顿了一下才转过身:“什么?”
陈科关切道:“大人没事吧?”
蔺既明对他笑了一下:“无事,多谢陈大人关心。”
他从亲军都尉府离开,直接去了西市,亲手选定了一口用料上好的现成棺材,请人帮忙运回蔺府里去。蔺夫人正在府中带着长女做女工,冷不被这一口棺材吓了一大跳。
“这是为茅总兵准备的,”蔺既明迎着妻子和长女惊讶的眼神,冷静地开口解释:“要运回广西去,让他入土为安。”
蔺夫人觉察出丈夫的不同寻常,放下针线,示意女儿回房去,又亲手为他斟了一杯茶:“茅总兵怎么了?”
蔺既明接过那杯茶来,茶水滚烫,但他就像没有觉察一样一饮而尽:“明日问斩。”
蔺夫人大吃一惊:“他不是被关押在诏狱吗?是因为《六罪疏》才被问斩的?”
蔺既明摇了摇头:“广西叛将,斩首,诛三族。”
蔺夫人紧紧蹙起眉来:“他的投敌之罪不是已经被陛下宽恕了吗?”
“曹德彰,”蔺既明简单地说了这三个字,没有做多解释,只顿了一下,又道:“他拜托我想办法替他保全他的妻女老母,我要想办法去找几个人,府中可有可用的下人?”
蔺夫人眉心皱的狠,用不可置信地目光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蔺既明道:“我要找人去替换掉他的家人,他已经成了政治牺牲品,没有必要再牵扯上家人。”
“我知道,”蔺夫人点了一下头,又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不应该牵扯上他的家人,难道就应该赔上旁人的性命吗?他希望他的家人活着,旁人也是希望家人能活着的。”
蔺既明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妻子,脸上终于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那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他喃喃发问,又阖上眼睛,用手撑住额头:“我答应他会尽力保全他的家人。”
蔺夫人往他身边走了一步,轻轻抚摸他承载额头上的手,那只手温度冰凉,与死人的手并无区别。
“你不要着急,”她说:“横竖他的家人都在广西,就算是现在刑部现在派出人前去行刑,也有个十来日的时间,让我想一想还有没有好的办法。”
蔺既明睁开眼睛看她,目光中满是希翼:“夫人……”
蔺夫人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不要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第百五零回君子言一诺重千金(下)
蔺既明自己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出门去了。蔺夫人重新坐下来,拿起绣花棚子,针捏在手上,却迟迟没有动静。
门边探出一个女孩子的头,目光静静柔柔地看她,也不出声打扰,直到蔺夫人又将绣花绷子放回筐子里,才婉转地唤了一声:“娘亲。”
蔺夫人扭过头来看她,目光竟然有些惊恐,好像被吓到了一样,顿了好久才缓过气来:“昕娘,你不是回房了吗?”
被唤作昕娘的姑娘从门外走进来,又坐回先前做针线的位子上,细声细气道:“没有,我听到爹爹方才说的话了,娘亲,茅总兵是谁?”
蔺夫人对她笑了一下,道:“是个英雄。”
昕娘问道:“那他为什么要被问斩?”
蔺夫人犹豫了一下,对昕娘道:“因为朝中有奸臣,他牺牲自己,给奸臣制造了一个破绽,好让你爹爹他们扳倒这个奸臣。”
昕娘点了点头:“他的家人也要被问斩,是吗?”
蔺夫人点了一下头。
昕娘严肃地叹了口气,脸上显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老成:“爹爹答应要保他的家人是吗?娘亲,爹爹想要用别人替换那一家人吗?”
蔺夫人垂下眼睛,又抬起来看着女儿,目光深深,看了一会,对她微微一笑:“不会,你爹爹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情。”
昕娘却道:“娘亲曾经教导女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今爹爹许下了承诺,无论如何也是要完成的。”
蔺夫人轻轻“嗯”了一声:“是的,无论如何也要完成的。昕娘,娘亲要出府一趟,你带着弟弟乖乖地,等娘亲回来。”
昕娘点了下头,问道:“娘亲要去哪儿?”
蔺夫人道:“我要去见皇后。”
她向内宫递了折子,请求皇后召见的时候,太子正在召见蔺既明,李劭卿和杭子茂都在场,蔺既明入殿来,没有看到九公主,忍不住暗暗纳罕,便问道:“公主殿下呢?”
太子疑惑道:“你要见她?”
蔺既明从襟前取出那方绢帕,呈到太子案头:“茅总兵拜托微臣将这方锦帕交还给公主殿下。”
太子伸手拿起那帕子抖开,一角染了些许褐色,不知是污渍还是血迹,他把那一角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也没说什么,只将绢帕重新折好,推给了李劭卿:“来日你见到她,代为交还吧。”
李劭卿应了下来,太子又问蔺既明道:“他还说什么了吗?”
蔺既明答道:“他希望能保全他的家人。”
太子的脸色暗了下来,道:“得到消息后我去见了父皇一面,希望能取消诛三族的决定,改为流放和充入贱藉。”
蔺既明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这个提议一定被驳回了,搞不好还被皇帝大斥责了一通。如今皇帝的脾气越来越暴虐,稍有不顺,便会大发肝火。
他只好问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太子道:“李代桃僵。”
的确,已经没有了好的办法,只能李代桃僵。
又回到了先前的那个问题上,人都想活着的,哪怕是死牢里的犯人,也不愿意放过可以求生的一线之机,就算想要找一个李去代替桃僵,也得要找得到那个心甘情愿的人。
沉许久之后,蔺既明终于哑着嗓子开口:“如果实在没有办法……”
“臣妾愿代替茅总兵的妻子,去广西赴这一场死局,”蔺夫人对着上首的皇后和九公主深深叩头,额头抵在地毯上,声音发闷:“臣妾的女儿,也可以代替茅总兵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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